五羊军肯定会来增援天水,这一点胡继棠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这些天他一面加紧整修符敦城,一面派斥候四处探索天水军下落,准备斩草除根。东阳城的陷落,对北军的军心影响亦不可谓不剧。天水用兵如此顺利,没想到五羊军却夺到了大江北岸的据点,北军中很多从东北方来的部队,特别是之江战区部队更是不安。现在之江全省几乎全部落入南军手中,这些部队担心家属遭难,因此士气低落。

  这是胡继棠现在最为头痛的事了。这一天是二月二十日,天水省向有“天无三日晴”之说,但这一天却是少有的阳光明媚之日。胡继棠带着一些亲随将领来到城西南一座名谓滴翠的小山上设了个便宴,好让这些刚从大战中过来的将领换换心情。作为此战中功劳极大的水军统领,傅雁书也接到了邀请。

  他把水军之事向副将交待过后,便赶往滴翠山。滴翠山虽小,因为就在符敦城外,过去一直是城民春日踏青的好所在。山上有座太乙总玄观,据说是法统七十二洞天之一。符敦城昔年的法统势力很大,城周围就有太乙总玄、太玄司真、宝玄洞真三处洞天,极盛时每处洞天都有清修的法统不下百人,称三玄洞天。但时光荏苒,现在这三玄洞天唯有太乙总玄观尚存旧观,另两处都已破落了。

  胡继棠的便宴便设在太乙总玄观前的广场上。太乙总玄观俗称青羊宫,因为当初观中有个镇观之宝,是一座数万斤的青铜羊,传说那是法统的至高神老君最初的座骑,但后来毁于战火,只是青羊宫的名字仍然留了下来。

  青羊宫每年二月十五,都有一次庙会。和平时期,符敦城的城民全都蜂涌而至。只是今年因为战事,庙会也停了。傅雁书到了青羊宫外,将战马交给胡继棠的亲兵,有人引着他进去。他还没来过青羊宫,沿石阶而上,见山腰楼阁高峻,隐在连片树影之中,亦不由赞叹。

  一到广场前,只见数十张桌椅已列了一圈,胡继棠正与几个将领在闲聊。傅雁书上前见礼,胡继棠见他过来,站起来还礼道:“傅将军请坐。”

  胡继棠是共和国五上将中目前还在任的唯一一个了。坐在他边上的是翟式秋、戴诚孝和耿恭三员下将军。这三人都是宿将,戴耿两人更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傅雁书因此战之功,依大统制擢贤令升为都尉,军衔仅在下将军之下,位次也在胡继棠边上。现在的北军全军中,都尉共有五十余人,一般军官升到都尉都要四十出头了,傅雁书以二十多岁的年纪成为都尉,亦是少有的事。他一坐下,边上一个中年将领招呼道:“傅雁书将军么?真是年少英俊。”

  此人乃是昌都军统领徐鸿渐,军衔也是都尉。傅雁书不敢怠慢,忙还了一礼道:“徐将军好,小将不敢。”

  徐鸿渐笑道:“傅将军不必过谦。老弟你少年有为,真不愧为邓帅高足。”

  攻下符敦城,徐鸿渐一部搭乘的便是傅雁书的座舰,当时傅雁书率军猛攻,势如破竹,徐鸿渐看得清楚,因此这话说得甚是诚恳。傅雁书见他谦和,忙道:“徐将军乃是前辈,如此客气,让小将如何当得。”

  徐鸿渐道:“如何当不得!傅将军,我也算看过了不少军中少年英雄,但英风凛然,又谦而有礼的,非老弟莫属。”他心想昌都军中少年英雄确有不少,自己新提拔的副将王离亦是一时俊彦,但英锐之气可与傅雁书匹敌,说到谦和,王离却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傅雁书被他夸赞,也越发客气,忙道:“徐将军谬赞。徐将军当日一马当先,小将极为心折。对了,当时尝见徐将军麾下有位副将极是了得,今天没来么?”

  徐鸿渐道:“我有两个副将,不知傅将军说的是哪个?”

  “背后有一面大弓那位。那位将军的弓术,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小将望尘莫及。”

  徐鸿渐知他说的是王离,笑道:“你说的是王离啊。他本是冲锋弓队的百户,所以弓术确有过人之处。不过今天他在军中有事,未能前来赴会。”

  那天攻城,王离冲在最先,弓马枪术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傅雁书虽然人在战舰之上,见到这员将领冲锋陷阵,当者披靡,心中大为赞叹。只是徐鸿渐说什么他军中有事,更重要的原因是王离军衔尚不足参加这种胡上将军的便宴吧。傅雁书客气了两句,便与徐鸿渐闲聊。徐鸿渐这人虽然在军中已久,却也很有士人之风,谈吐风雅,两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憾。

  他们说了一阵,与会的将领陆续也到了。这一战集中了北军各部的精英,到会的也是各个军区援军的头面人物,至少也是校尉。这时又上来了五个将领,看身上的标志只是翼尉。这五人过来向胡继棠见礼,极是恭敬,胡继棠对这五人亦大为客气,温言让他们入座。傅雁书不识得这五人,有点诧异,心道:“这些人是哪一部的?难道一军统领仅是翼尉衔么?”

  共和国五大军区,两个已属南方。除了北军的三大军区,各个省也有些驻军,那些驻军虽然实力不强,仅仅作为驻防之用,但也有抽调来的。傅雁书想着这五人大概是从哪几个省调来的援军,只是那五将身形雄壮,一看便不是庸手。徐鸿渐已小声道:“傅将军,你不认得这铁阵营人物吧?”

  傅雁书一怔,小声道:“他们是铁阵营?”

  铁阵营是胡继棠的亲属部队。昔年昌都军毕炜的亲属部队便是冲锋弓队,现在就隶属于徐鸿渐,铁阵营就是胡继棠一手带领的亲兵队,怪不得这五个翼尉也能与会。徐鸿渐道:“是啊,领头的那人名叫丘峰。铁阵营本来有十辅尉之号,现在那十辅尉已战死了一半,剩下一半都已晋升了一级,便称五翼尉了。别看他们军衔不高,每一个若离开铁阵营,少说也是个校尉。”

  傅雁书暗暗点头。原来是铁阵营人物,那也难怪胡继棠对他们亦如此客气了。他虽然没有和铁阵营接触过,但铁阵营的名声他也听闻已久,看来名下无虚。

  天下英雄,真是数不胜数。傅雁书想着,脑梅中却不禁想到了宣鸣雷。对这个与自己并不如何投缘的同门,傅雁书其实也颇为钦佩。宣鸣雷的能力极强,并不比自己逊色,如果一直在师尊身边,有自己和宣鸣雷相助,师尊所率的水军仍是天下第一。可现在宣鸣雷却成了敌人,而且是最为危险的敌人,他心头实是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客人已然到齐,伙夫开始上菜了。胡继棠对口腹之欲并不是太讲究,不过天水省物产甚丰,美食也有不少,南九北十一十九省中,天水省的美食排得上第三,可与广阳之江两省鼎足,上来的菜亦滋味甚好。菜尚是余事,端上来的美酒却很不寻常,有梨花香味,乃是符敦名产梨花春,据说是摘梨花配合五谷酿成。胡继棠今天的便宴纯是让众将换换心情,因此席上绝口不谈军事,只是说些异闻。胡继棠的来历有点隐密,中年为军,几乎一夜成名,谁也不知他前半生干了些什么,但听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天南海北几乎无一不晚,众将心想胡上将军去过的地方倒也真个不少。

  这一场便宴结束时,天色也不早了。众将各自回去,傅雁书也正要带马踏上回程,一边徐鸿渐已过来道:“傅将军,你这就回去么?”

  傅雁书行了一礼道:“是。徐将军也要回营了吧?”

  “是。傅将军,并马同行吧,也好解解回程的闷气。”

  两人走出青羊宫,天色已近黄昏。回头望去,一轮落日已有一半没入苍莽乱山,而东北面则是符敦城。虽然刚经过一场血战,符敦城里已残破了许多,但看上去仍是房屋鳞次栉比,时有炊烟升起。徐鸿渐看着城中道:“傅将军,你看,那最高的便是望江阁吧。”

  望江阁在符敦城的城南,俯瞰押龙河,在城中算是最高的建筑,但他们站在滴翠山上,看过去望江阁也小若玩具。傅雁书道:“是啊。”

  徐鸿渐叹道:“在地中见望江阁巍峨壮丽,滴翠山不过是座排不上号的小山,但一上滴翠山,望江阁却显得如此小巧。人力之伟,终比不过天地。”

  傅雁书听他话中颇有感慨,也道:“是啊。人生一世,对天地来说亦不过是一瞬而已。”

  徐鸿渐看了看他,笑道:“傅将军读过不少书吧?”

  傅雁书受邓沧澜教诲,邓沧澜为将便有“手不释卷”之称,他平时有空亦常常读书。听徐鸿渐问起,他忙道:“不敢,不过略有涉猎。”

  “军人虽然常说诗书无用,但人若无学,眼界胸怀终不能宽。傅将军少年英杰,又饱读诗书,前程实不可限量。唉,我这等老朽,终是再无一用了。”

  徐鸿渐不过四十多岁,傅雁书听他自称“老朽”,便说道:“徐将军正在盛年,何来此言?”

  徐鸿渐道:“少年时也曾心雄万丈,欲为万世开太平。但少年时天下已然太平,军人只能饱食终日,心终不能平。现在到了能用之时,却又觉得八方征战,生灵涂炭,宁可在太平之世饱食终日了。”他说到这儿,笑了笑道:“这话也太丧气,大概傅将军要见笑了吧。”

  傅雁书道:“太平盛世,自是人人向往,小将岂敢取笑。其实小将也觉得,早一天天下能平息刀兵,重归太平,才是至愿。”

  徐鸿渐看着他,眼里闪烁着一下,却又一笑道:“确实确实。”他打了个哈哈道:“今日能与傅将军长谈,也是平生一快,日后还请多多讨教。”

  傅雁书道:“小将不敢。徐将军乃是前辈,有什么事,小将才该多多讨教。”

  他们坐上了马,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进了符敦城,这才各自回营。回到营中,傅雁书却有点不安起来。今天徐鸿渐主动过来搭讪,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虽然徐鸿渐没说什么,傅雁书却隐隐有种忐忑。

  徐鸿渐这人,不是那么简单。他想着。此人乃是现在昌都军区军区长万里云的亲信,自己隶属之江军区,两者并无瓜葛,他故意要来结识自己,难道是想结交私人?

  傅雁书心中的疑惑,不过转瞬即逝。他自不知道,徐鸿渐在与他分手后,暗暗长叹了一声。

  此人虽然前程不可限量,却终难一用。徐鸿渐想着,眼中也有点迷茫。

  好在此人统率的是水军,即使大哥真个起事,也不会是心腹之患。现在的心腹大患,还是胡上将军。有胡上将军坐镇,大哥就算有冲霄之志,也难遂其愿。

  不能让胡继棠的西平天水、东征之江的计划实现!唯有乱世,方可自立。他想起了当初与万里云的这一番密谈。既然傅雁书不能拉拢,那就只能实行第二套计划了。否则,有这个人执掌水军辅助,胡继棠在符敦城就固若金扬,乔员朗毫无可乘之机。

  回到营中,他遣去旁人,只把一个亲兵叫进来密谈。这亲兵名叫舒松寿,是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名义上是世居雾云城的土著,却有个谁也不知道的身份:他本是狄人。

  徐鸿渐与舒松寿的密谈并不很久,舒松寿马上就走了。这人走时,已身负徐鸿渐的一条密令。到了二十六日,突然有一条急令来到符敦城,却是驻扎在大江出海口的秦重岛北战队和东平水军发来的,要紧急调走傅雁书,因为两支水军正在进行紧张的磨合,准备反攻东阳城之际,海上突然出现了一批水寇。这些水寇出没无常,一味骚扰,虽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打乱了邓沧澜的部署,因此邓沧澜要目前在符敦城已无大任务的傅雁书前去辅助。

  这支水寇来得突然,而且他们居然敢来骚扰水军,实是嫌命长了。不过水寇本来就是些乌合之众,他们要干什么不能以兵法而论。邓沧澜现在手下虽然也有不少能干的将领,可是相形之下,反攻东阳城才是当务之急,师尊把自己调回去当助手也顺理成章。傅雁书没有多想,反正符敦城牢牢控制在北军手中,他麾下的水军有副将主持,自己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留在符敦城了。因此傅雁书在二十六日晚辞别了胡继棠,立刻带领一批亲兵从陆路赶赴秦重岛。他却不知道,此时已中了宣鸣雷的调虎离山之计。有傅雁书在符敦城,宣鸣雷对此次任务实是毫无把握,因此首先要想办法把他弄走。本来这调虎离山之计根本无法下手,但他的叔叔屈木出来与宣鸣雷联系时,说起此事,屈木出说他有办法。

  屈木出是狄复组高层,现在狄复组也是再造共和的重要组成部份,虽然郑司楚怀疑狄复组曾下手绑架傅雁容,对他们不太放心,可听宣鸣雷说起此计,却也觉得若能实现,确是上上之策。对傅雁书这人,郑司楚亦极为忌惮,把他调走,乔员朗的天水军反攻符敦城把握大增。他担心的只是狄复组到底有没有这个力量实现此计,所以当二月二十七日接到羽书,说傅雁书已被调走,他不禁有点目瞪口呆。

  宣鸣雷接到这消息时,实是欣喜若狂,见郑司楚久久不语,诧道:“郑兄,你难道还想和傅驴子一战?”

  和傅雁书的水军交战,对谁来说都是一场噩梦。郑司楚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这消息确切么?别又是对方将计就计。”

  宣鸣雷嗔道:“你也太小看我叔叔了!别的事还好胡说,这事岂会有假?若无把握,叔叔不可能通知我们的。万一不切,他可是要送掉我这条老命了。”

  确实,宣鸣雷是狄复组的希望所在,他叔叔又是狄复组创始人,不可能来害这个侄子的。郑司楚沉吟道:“可是我还有点想不通,要调走傅雁书,只有假传军令。可是就连胡继棠都没看出这军令有假么?”

  宣鸣雷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详情了。不过既然傅驴子已走,那肯定他们都没看出来。”

  邓沧澜和胡继棠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可能自己把傅雁书调回去的,狄复组得手的唯一机会就是假传军令。但假传军令谈何容易,若无北军内部的高层配合根本做不到。饶是郑司楚足智多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狄复组是怎么做到的。他当然做梦也想不到狄复组竟会与万里云也有联系,而万里云居然肯配合他们设下此计。万里云是北军中的最高指挥官之一,由他来假传军令,当然连胡继棠都看不破。

  宣鸣雷见郑司楚仍在苦思,嗔道:“郑兄,你也别太多想了。我叔叔此番前来,是受老伯之请。”

  郑司楚诧道:“是家父?”他很不赞同这些绑架和刺杀的行动,但知道父亲没有自己这种想法,说不定正在谋划这类事。宣鸣雷道:“是,这也是申公的意思。”

  郑司楚没想到申士图也参与了,更是诧异,问道:“是什么事?”

  宣鸣雷笑了起来:“听申公说,这还是你的意思。”

  这下子郑司楚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他道:“我可没有要申公做这种事……”

  “是那个报国宣讲团。”

  郑司楚恍然大悟,颔首道:“原来是这事。那令叔是要将那些报国宣讲团的家属搬来,是吧?”

  宣鸣雷道:“正是!申公说,你对这些唱戏说书的甚是忌惮,大统制想的也是要激怒我们。若把这些人刺杀了,他另组一支简单之极,更可以信口雌黄说我们凶残了。申公便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让这些报国宣讲团为我所用。”

  原来如此!郑司楚也不由暗暗赞了一句。申士图这条釜底抽薪确实是破解的最好办法。报国宣讲团并没有重兵保护,由擅长此道的狄复组下手擒获他们,可行性极高。而且将他们的家属先行搬来,也可以解决这些人的后顾之忧,然后照方吃药,让这批人到处宣扬北军的不仁不义,正是让大统制自食其果。

  虽然他们想不出狄复组究竟是如何假传这道军令的,但不管怎么说,郑司楚和宣鸣雷此行最为忌惮的一个障碍已经搬掉了。不过傅雁书回到秦重岛,见到邓沧澜后肯定就马上穿帮,因此刻不容缓,要趁他未能返回符敦城时下手。接下来增援军便要出发,这一次与上回的增援行动不可同日而语,上一次两人共率七千人,这次却足足增加了一倍,共一万五千人。宣鸣雷的五千水军和郑司楚的一万陆军,分水陆两路并行,预计三月中能抵达符敦城。这消息也已传给了避在山中的乔员朗,届时三路人马一共行动,向符敦城发起一场奇袭。而他们出发的当口,傅雁书还在路上。

  从符敦城赶往秦重岛,快马加鞭也要十多天。傅雁书接到调令后,只道师尊在秦重岛被海贼骚扰得焦头烂额,路上赶得极快。日行夜宿,二月二十六日出发,三月十日那天便到了秦重岛。他急急通过名,便赶向邓沧澜的中军营。门口邓沧澜的护兵向传过号,便听得邓沧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咦,雁书,你怎么来这儿了?”

  邓沧澜已迎了出来。傅雁书见师尊脸上大有疲惫之色,这些日子多半极为辛苦,忙上前行了一礼,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邓沧澜低声道:“你是不是听到阿容的事了?”

  傅雁书心里一颤,急道:“阿容出事了么?”

  见傅雁书并不知道傅雁容失踪的事,邓沧澜也是一怔。他接到傅雁书到来的消息时,心中实是有点不悦,只道傅雁书听得妹妹失踪,关心之下,不顾一切前来。这虽是他兄妹情深,却也违抗了军令,本想替他想个圆场的办法,但见傅雁书并不知道妹妹的事,他更是诧异,问道:“你不知道?那为什么来这里?”

  傅雁书已觉得不对了,从怀里掏出调令道:“邓帅,我是收到了您的调令才来的。”

  邓沧澜从傅雁书接过了那份调令,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傅雁书见这模样,更是忧心,但邓沧澜没说话,他也没敢开口。半晌,邓沧澜道:“雁书,进来吧。”

  傅雁书见他神情大异,忙跟着他进了中军营。一进去,他就急道:“邓帅,是不是这调令是假的?”

  这调令用的是大统制亲自画押的文书。以前调兵用的是兵符,但天水和广阳两大军区反叛,大统制为防止叛军用兵符搅乱诸军,已改换了兵符,重要军情更是用的大统制亲笔画押的空白文书。这份调令上,兵符与花押都确凿无误,所以就算胡继棠亦不曾怀疑,傅雁书此时却隐隐觉得自己是中计了。

  邓沧澜叹道:“文书并不是假的,但我没有发过这调令。”

  这些文书只发放给北方三大军区的指挥官。胡继棠自己没有假传军令的可能,邓沧澜也没有发的话,那么仅有一个可能了,就是昌都军的军区长万里云。傅雁书的眉头亦皱了起来,低声道:“万里云?”

  “只怕,确是此人!”邓沧澜沉吟了一下,“怪不得我也接到了一份调令,说边疆不靖,冲锋弓队要紧急调回。”

  昌都军来的援军本来都要随胡继棠前去攻打天水省,但邓沧澜因为看重陆明夷,所以把冲锋弓队留在了东阳城。东阳失陷后,陆军都退守北宁城,冲锋弓队因为擅火器,所以也来到秦重岛,由他们负责火龙出水阵地。只是前些天接到了一封紧急调令,万里云说边疆狄人闹事,要调冲锋弓队回去平叛,邓沧澜虽然不舍,可冲锋弓队本就是来援的客军,他也只能答应。傅雁书听得冲锋弓队也被调回去了,沉吟道:“邓帅,难道万里云也要投靠南军?可是他们攻天水时却也很卖力。”

  邓沧澜道:“只怕不轨之心是有,但万里云并不想投靠南方。”

  傅雁书猛地抬起头:“他想自立?”

  邓沧澜叹道:“只有这种可能了。”

  昌都军担负的是防守边疆之责。正因为处于西北边陲,这地方若是割据,实是难以平定。邓沧澜心里一阵烦乱,现在与南军的战事越来越激烈,北方还有三个军区的力量,尚占优势,夺下符敦城后更是形势一片大好,但一旦昌都军有变,这大好形势转瞬间便付诸东流了。邓沧澜第一次感到有点手足无措,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不好。傅雁书见师尊的面色阴晴不定,心头亦是越来越沉。半晌,他道:“师尊,此事非同小可,给我一条将令,我去拦住冲锋弓队再说吧。”

  邓沧澜道:“他们走了有七八天了,等你赶上他们,他们也已回到了西靖城。”他顿了顿又道:“不管怎么说,先去忙报大统制。从中央军区派人出去,可能还来得及。雁书,你先去休息吧。”

  之江与昌都相隔数千里,而且这儿是最前线,不能再抽调人马。天水省的战事亦未结束,胡继棠麾下虽有重兵,同样难以分出人手来。如果万里云真的在这当口有异动,实是选在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中央军区虽然还有兵力,但他们有拱卫首都的重任在肩,只怕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邓沧澜越想越觉得茫然,看着傅雁书离去,他猛地坐了下来,伸手捂住了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东阳城一败,虽然不能说是真正的失败,大统制亦完全理解,但邓沧澜心里仍是很不好受。在他的计划中,北战队若能及时赶到,五羊军是毫无胜算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北战队失期未至,东阳城毕竟还是丢失了。作为共和军硕果仅存的元帅,素有水战天下第一,却遭到了连番战败,邓沧澜心中的痛苦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加上东阳城一战急转直下,女儿也失踪了,仿佛在他心口又重重地扎上了一刀。现在昌都军再生变乱,北军只怕就此大势己去,再无回天之力。

  此时的邓沧澜,心中实是绝望已极。他向后帐走去,一路上有些踉跄。一进后帐,可娜夫人正在给他补着一件战袍,见邓沧澜面如死灰,吃了一惊,上前扶住他道:“沧澜,你怎么了?”

  邓沧澜这些日子太过辛苦,可娜夫人都看在眼里。女儿失踪,她心里亦极不好受,但怕丈夫担心,因此强忍担忧,什么话也没说过。邓沧澜被妻子扶到椅中坐下,重重喘了两口气,低声道:“可娜,只怕,一切都完了。”

  邓沧澜是身经百战的名将,生死关不知闯过了多少,可娜夫人亦是头一次听得他如此颓唐。她道:“因为什么?还在为东阳城的战事么?”

  邓沧澜摇了摇头:“东阳城虽失,夺回来也不难。可是,你知道么?昌都军只怕有变。”

  可娜夫人的眉头一扬:“万里云?此人有这个胆?”

  邓沧澜叹道:“此人野心不小。你当初就说过,他请了退役金枪班给自己训练卫队,其心实不可测,那时我还说他未必有这个胆。但眼下看来,他确实有这个胆。”

  当时可娜夫人听邓沧澜说起万里云特别看重自己的卫队,让退役金枪班当教官,就说起万里云这人只怕有效仿大帝和大统制之心。这话她也是顺口一说,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下,何况她也没见过万里云。听丈夫说起旧事,可娜夫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大哥知道这事么?这事非同小可,务必要得到确切消息,万一冤枉了人……”

  邓沧澜道:“不会冤枉的。我也是刚才见到被人假传军令调来的雁书,才怀疑他心怀不轨的,大统制只怕亦不知晓。唉,大统制虽是天人,但识人之能,却远不及郑昭啊。”

  可娜夫人听得傅雁书来了,脸上浮起一片阴云。她想起的,却是傅雁容。虽然傅雁容只是义女,但这个义女却活脱脱是自己的翻版,她对义女亦是爱之无加。傅雁容失踪,可娜夫人暗中实是好几次垂泪,担心她会不会身遭不测。她顿了顿,又道:“事已至此,但也并非毫无办法。”

  邓沧澜已觉得毫无办法,但听妻子说还有转机,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妻子的谋略实在自己之上,这些年来却甘心退居幕后,少有表现,但以前有什么要事,他总是习惯与妻子商量,忙道:“还有什么办法?”

  “万里云调任昌都军区长并不是很久,只怕也不能完全控制全军。前些天,那支冲锋弓队刚回去是吧?”

  邓沧澜点了点头:“这定然也是万里云计划中的一环。冲锋弓队人数虽然不多,在昌都军却极有号召力,他把这支部队调回去,只怕正是担心我们以之来攻心。”

  “那个叫陆明夷的少年军官,可靠么?”

  陆明夷可靠么?邓沧澜闭了闭眼。这个少年军官的眼神深处,总有一种异样,让他想起了当初的毕炜。很久以前,他与毕炜被称为水火二将,同在帝国文侯府中为将。两人交情莫逆,实是知己。邓沧澜好读书,性情也要恬淡一些,毕炜却从少年时总有种勃勃雄心,正如他“火将”的名号一般,身上似乎有一团压不住的烈火。那个陆明夷身上,似乎也有着老友一样的雄心,却显得更加深沉。这样的人,不会甘心久居人下的,东阳一战后,邓沧澜在提拔陆明夷为翼尉时亦不无担心。他实在无法确认陆明夷回到西靖城后会不会被万里云的野心感染,因为妻子这句问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他才道:“现在我也不知道。”

  可娜微微一笑道:“那一回你让他护送阿容去林先生家里时我也见过他一回。这少年心志极高,极欲建功立业。这种人,譬如饥鹰饿虎,用得好无往而不利,用得不好便遭其反噬。”

  “饥鹰饿虎”四字,邓沧澜当年也曾听帝国的文侯说起过。他点了点头:“这人确是这种人。”

  “所以这人多半不会甘心跟随万里云割据一方的。他要的是这片广大天地,而不是偏安一隅。沧澜,不用担心,马上派人赶去向他发密令,要他密切关注万里云。如果他能拿下万里云,才是他一飞冲天的契机,我想这少年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邓沧澜本来已是心中惶惑,但妻子的这几句话让他怔了好久。半晌,他道:“不错。不过,他的冲锋弓队这么点人,真个有用么?”

  “冲锋弓队是毕炜一手建立,毕炜执掌昌都军也最久,极得军心。他人数虽然不多,但只消他能站出来,昌都军只怕有大半不会跟万里云走的。沧澜,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能再耽搁。”

  可娜夫人的声音越来越沉稳,邓沧澜心中的不安也不知不觉淡了许多。他道:“好,我马上写手令,派人火急追上去!”

  陆明夷是八天前出发的。从秦重岛赶往西靖城,大约要二十来天,现在他应该正在半途上。如果密使日夜兼程,说不定密令能在他抵达西靖城时送到。只是邓沧澜刚拿过一份文书来,尚未提笔,又有点犹豫,看向妻子道:“可是,有谁能追上他?”

  军中固然有精干之士,可是昌都军的骑兵为天下冠,冲锋弓队又全是骑兵,走得更快,就算邓沧澜麾下有宝马良驹,赶上启程已久的陆明夷还是相当困难。可娜夫人道:“现在大哥手下的南斗不就在你身边么?”

  邓沧澜道:“南斗?这个人可是大统制亲自指挥的,只怕我调不动他……”

  “他会听的,我去跟他说!”

  可娜夫人是大统制之妹,南斗说不定真会听从她的命令。不过邓沧澜岂有不知,南北两部天官乃是大统制亲手指挥的一支秘密人马,他们说不定也在监视着自己。他问心无愧,所以也从不挑破。现在要这个监视自己的人为自己办事,他实在有点没底。他道:“好吧,现在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愿那南斗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

  邓沧澜的担心很快就证明是不必要的。当南斗听说万里云可能有变,要马上给冲锋弓队下令时,他亦吓了一跳,一口应承。不过他也让七杀立刻回雾云城向大统制忙报,一方面南部六星君死了五个,需要立刻从天星庄补充,另一方面,邓沧澜这条密令也必须第一时间让大统制知晓。

  南斗接到密令后,三月十日夜就出发了。而此时,郑司楚和宣鸣雷的援军已经抵达天水省。乔员朗接到了这个消息,两部已经商议好,十三日向符敦城发动反攻。这一战,天水军从西边,郑司楚一部从东边,宣鸣雷则从大江上转入押龙河,三方面同时发动攻击。

  三月十三日,一早符敦城一带就雾气弥漫,然而同一时刻通往昌都省的大道上,陆明夷眼前却是一片明媚的春光。此时已是春深,大道两边草木葱茏,时有农人在田野里劳作,见有军队经过,抬起头来看一看,再接着去耘地播种。

  陆明夷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一切,若有所思。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两军厮杀的最前线,看到的是刀枪和烽火,以及四溅的鲜血,现在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正看着,边上的齐亮忽道:“明夷,你好象没什么精神啊。”

  齐亮现在已是冲锋弓队第一百户,也算是个军官了,不过因为他与陆明夷交情不比寻常,所以行军时也总在一处。陆明夷道:“一下子不打仗,反而觉得不太习惯。”

  齐亮笑了起来:“一打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不打总是好的。”

  这一次突然接到万里云的调令,即使是冲锋弓队,多少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东阳城一战,实在太惊心动魄了,回到西靖城是为了平叛,不过一回西靖,要对付的是叛反的狄人,无论如何都不似在东阳城那样危险,因此虽然急着行军,冲锋弓队上下并无不愿。

  陆明夷皱了皱眉道:“这一次,我们被突然抽调回去,实在有点本末倒置。昌都军区虽然调出了不少,可还有好几万,什么叛军厉害到连我们也要调回去?”

  齐亮道:“我们冲锋弓队名声在外,就算狄人见我们也会害怕,万将军定是要我们去镇住阵脚的。”

  这也是一个理由。陆明夷想着。只是现在狄人叛反,肯定只是些小股乌合之众,不过疥癣之疾而已,只怕冲锋弓队回到西靖城,叛乱早已平定。万里云乃是深通兵法的宿将,难道想不到这一点?也许,当时自己与王离、米德志三人为打消万里云撤销冲锋弓番号的念头所作的努力,给万里云这高高在上的军区长留下了极深印象,他大概觉得若没有冲锋弓队,什么都做不成吧。

  齐亮见陆明夷仍在想着什么,小声道:“明夷,你不太愿意回去么?”

  陆明夷看了看他,也小声道:“阿亮,刀枪得到磨砺,方能锋利无比。和邓帅比起来,万将军只能算是块顽石吧。”

  这等话实已是在指斥主帅,如果传到万里云耳中,他肯定极不舒服。不过陆明夷也知道以齐亮与自己的交情,他是不会搬弄是非的。齐亮也不由哑然,小声道:“别说这些了,反正立功的机会多得是。”

  东阳城一战,虽然最终城池失陷,但大统制还是对邓帅颁下了嘉奖令,称许他顾全大局,三军用命,已完成了战略任务。因为此战之功,冲锋弓队亦得到嘉奖,陆明夷现在已晋升为翼尉,冲锋弓队的级别也相应提升了一级。不过回到昌都省,立功的机会肯定不会有在前线这么多,齐亮知道这个好友一定在为此而不乐,便顺口安慰了两句。陆明夷抬起头道:“倒不是因为少有机会立功。阿亮,你觉得万将军是不是真有点不识轻重缓急?”

  齐亮叹道:“万将军乃是军区长,我们又算什么?当兵的,令行禁止,虽误亦行,听指挥吧。”说到这儿,他又道:“对了,明夷,今天早点打尖吧,让弟兄们休息一下。”

  冲锋弓队都是骑军,行军速度自是远比步军要快得多,离开秦重岛不过十一天时间,路程已走了过半。陆明夷心想这些天冲锋弓行军速度很快,确实也该休整一下,点点头道:“也好。”

  齐亮听他同意了,笑道:“这儿已是方阳地界。听说这儿的牛肉比昌都的还好,再过两天是十五吃犒劳,那时却没办法采办东西,不如今天让伙夫去买一点牛网,算是提前吃犒劳。”

  冲锋弓队多是西北一带人,吃惯牛羊肉。前一阵一直在之江省,虽然之江美食天下闻名,对这些西北汉子来说实是太过小家子气了,吃的菜尽是汤汤水水,不能过瘾,总不如大块牛羊肉来得扎实。陆明夷对口腹之欲看得极轻,听齐亮说什么要吃牛肉,心想让士兵吃好点,士气也能更高些,便道:“可以,只要经费够用就行。”

  齐亮道:“这个不消你多虑,不会乱花的。”

  想吃点牛羊肉打牙祭,实是士兵提出的要求。陆明夷现在是冲锋弓队统领,这个年轻统领什么都好,就是太清心寡欲了,平时自己都吃点军粮算数。有战事时,当然也没办法,现在好容易从战火中脱身出来,他们自是想好好吃上一顿。齐亮听得麾下士兵这个要求,本来还怕陆明夷不肯,现在陆明夷一口答应,他也甚为高兴。本来行军都要到天黑才扎营,因为今天要吃犒劳,因此过了晌午部队就停下了。陆明夷虽然只是个六百人编制的统领,治军却也极严,行军途中向来秋毫无犯,冲锋弓队也只是扎营在空地上,自有伙房的人去村中采办食物。陆明夷却是闲不住,便在营房中四处巡视。

  刚走了一圈,忽听得米德志高声道:“明夷!”

  米德志现在是冲锋弓队的右统领。共和国尚左,右统领也就是副手。陆明夷见米德志急急从帐中来,跳下了马道:“米兄,有什么事么?”

  米德志走到他跟前,小声道:“明夷,快来我帐中。”

  陆明夷见他一脸郑重,不知出了什么事,也小声道:“怎么了?”

  “邓帅派了密使,十万火急赶来。”

  一听是邓沧澜派来的密使,陆明夷实是莫名其妙。自己虽然颇受邓沧澜看重,但两人地位实有天渊之差,照理邓沧澜就算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也不至于给自己发密令。他道:“密使?”

  米德志点了点头:“是,而且他什么也不说,只说见你一个人。”

  陆明夷隐隐已觉不对,急道:“走吧。”

  他和米德志一进营帐,只见里面已坐了一个人。这人相貌极为普通,但精神凝聚,双眼极其明亮。一见他们进来,这人已站了起来道:“阁下便是陆明夷将军么?”

  陆明夷道:“正是。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人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道:“在下不过是没紧要之人,衔命而来,还请陆将军验过。”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陆明夷接过来,见信口封着火漆,上面打着邓沧澜的符印。他正要伸手撕开,那人拦住他道:“陆将军,邓帅有命,此令只有陆将军亲自拆阅,旁人不得瞻目。”

  米德志虽然还只是辅尉,却是冲锋弓队右统领,在冲锋弓队是第二号人物,听这人说什么只能由陆明夷拆阅,他也不能看,不由有点悻悻道:“那我出去吧。明夷,你在这儿看信。”

  等他一出去,陆明夷才撕开了信。信纸上,正是邓帅的手迹,他一目十行,极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了口凉气道:“当真?可不能冤枉了万将军。”

  那密使道:“邓帅所言,当无错讹,陆将军好自为之,请陆将军即刻将此信毁去,暂时不要大肆声张。”

  这密使说完,看着陆明夷伸手在灯上将信烧掉了,拱了拱手,连水也不喝一口便转身出去了。他一出去,米德志便进来道:“明夷,到底是什么事?”

  陆明夷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邓帅密令中说,万将军可能有不轨之心。”

  米德志做梦也想不到陆明夷嘴里竟会说出这般惊人的话,差点瘫倒在地。他强自支撑,小声道:“真的么?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陆明夷道:“邓帅如此急迫发来密令,自然不会开玩笑。”

  米德志听他称邓沧澜为“邓帅”,已知他多半信了邓沧澜的话。他小声道:“这回可糟了,那我们还回不回去?”

  如果万里云有不轨之心,冲锋弓队当然不能再回昌都军区了。可万一这只是邓沧澜多心,冲锋弓队失期未至,那可犯下了弥天大罪,陆明夷和米德志这两个统领自是吃不了兜着走。陆明夷亦是心乱如麻,低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事暂时不要声张,我觉得还是先回西靖城看看。”

  米德志又打了个寒战。如果他们本来就在西靖城,那么万里云就算有不轨之心,也就将错就错了。现在偏生还在半道上,却先得到了这消息,到时万里云真的成心叛乱,冲锋弓队到底跟不跟随他?反抗的话,无异于拿鸡蛋去碰石头。如果不反抗,那只能铁了心跟着万里云造反到底了。可是米德志也实在不相信万里云能造反成功。南方的叛军已集七省二军区之力,现在却已岌岌可危,万里云这样让北军后院起火,大统制肯定会更迫切地平定他。到时万里云被平,冲锋弓队连一点开脱的话都说不出,知法犯法,死罪一条。他喃喃道:“邓帅这一手也当真厉害,他是逼我们靠拢他啊。”

  米德志这话仿佛在陆明夷心头拨开了一条细缝,他道:“不错,邓帅的主意,当然是逼我们拿主意。米兄,你觉得万将军是何等人物?”

  米德志犹豫了一下,说道:“万将军知人善任,相当不简单。不过,他想投靠南方叛军,未免有点不着边际了。天水和昌都两省,可没办法联成一体。”

  如果是以前,昌都军若是也投靠南方,那西北一带便不为北军所有。可是现在北军在天水用兵取得极大进展,符敦城都夺下了,而天水和昌都省中间,还有汲昂和乙支两省,相隔甚远,实难守望相助,现在万里云反叛,实是孤悬一隅,毫无胜算。陆明夷点了点头道:“你这话是不错。不过,我看,万将军并不想投靠南军,他想的,还是割据一方。”

  昌都省是共和国西北边疆的门户,民风骠悍,加上向来驻扎重兵,百姓大有尚武精神,所以征兵远比别处容易。米德志呆了呆,喃喃道:“万将军是想自立一国么?”

  如果万里云是想割据一方,自立一国,倒比投靠南方更为有力。陆明夷咬了咬牙,低声道:“米兄,现在已是危急存亡之际,我已决定,回西靖去!”

  米德志呆了呆:“那万将军有异变,你又如何?”

  “拿下他!”

  陆明夷的眼里,仿佛有火焰燃起。他盯着米德志,用极低的声音道:“米兄,此事成则功劳盖世,不成则身首异处。米兄,我也不能勉强你,若你不愿,不如就在此将我干掉!”

  米德志又是吓了一大跳。干掉陆明夷,实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也明白陆明夷这话实是威胁,什么“若你不愿,不如就在此将我干掉”,若自己真个不愿,陆明夷一定就对自己痛施辣手,毫不容情了。他干笑道:“陆兄,你说哪里话。”

  以前他一直称陆明夷为“明夷”,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但这时只觉这个少年同僚气势咄咄逼人,自己实无从抵御。陆明夷淡淡一笑道:“米兄既有此心,那就好,不过从今天起,你就不要离开我边上了。”

  他还是不相信我!米德志一阵沮丧。但陆明夷这样说,也表明他是把自己当成一路人了。

  他点了点头道:“谨遵陆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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