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抽丝

    一般来说，除非谢二老爷是疯了，否则如果不是什么实在了不得的理由，他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的。


    兄弟多的人家也未必就兄弟都不和。


    正相反，那些大家族的世族子弟们一开始就经过了严苛的教导，很清楚族群生存比起单打独斗要有优势的多。


    他们更明白，什么关系网都不会由血缘关系所带来的那种关系网来的结实。


    谢氏一族的子弟们从前也是这样做的。


    谢家上一任的老太爷们总共分有十六房人口，嫡庶皆有，可并不互相倾轧，相反，携手患难富贵，一路熬过了先帝去世后那段混乱的日子，一步一步的把路走到了现在，让谢家更加兴旺。


    谢氏一族的族长如今是二房的老太爷，大老爷他们都是大房这一支所出，都要称呼二房的老太爷一声叔父。


    可二老太爷毕竟年纪已经大了，虽然说名分上仍旧是族长，却并不能管很多事。族中子弟们有公共的学堂，有祭天等东西要管理，他已经应付不来，就都交给了大房的大老爷，也就是谢三老爷和谢二老爷的亲哥哥处理。


    因为这个，谢家大房理应更加团结才是-----要知道，并不只有他们是谢氏嫡支，谢氏二房也是嫡支且长辈尚在，威望极高。


    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到时候二房是极有可能在族中取而代之的。


    谢二老爷却这样反常......


    卫安皱着眉头不想再等，干脆直截了当的问林三少：“这其中是不是还另有隐情？”


    如果没有别的了不得的大仇，亲兄弟之间何至于如此算计？


    林三少嗯了一声，见铺垫的差不多了，也就直接告诉卫安：“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大老爷和二老爷的确是一母同胞，可是跟三老爷却不是。”


    卫安挑了挑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氏一族名声鼎盛，谢氏在荆西也是世族，百余年积累下的人脉声望无别的人家可比拟，就是当地知府到了荆西，通常也要到谢家先去拜码头，遑论其他人。可是也正因为盛名太盛，也容易被盛名所掣肘。”


    “你对谢氏好像有些了解。”林三少直言不讳的点破了这一点，见卫安并不否认，便轻声道：“那你一定知道，谢家过世的太夫人在谢三老爷的洗三礼过后就去世了。”


    是，当初因为这个，谢家还很是闹过一场风波。


    听说有谢氏族人说谢三老爷不详，是个克母的，要求不许让此等异类入族谱。


    可是谢老太爷绝不妥协，最后力排众议，终于如愿以偿。


    许多人都说谢老太爷实在是对谢太夫人情深意重，知道谢太夫人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儿子，所以不顾一切的护住了小儿子以图妻子在地下能安心瞑目。


    可是实情往往并不是大家眼睛看到的那样。


    林三少喝了口茶，放了茶杯，等卫安看过来了，就道：“谢老太爷当年有个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少年时就跟着家族落难流放，失去了踪迹。谢家以为她死了，便为谢老太爷另择了名门淑女做妻子。”


    “因为人都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抗拒的，谢老太爷跟妻子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冰。”林三少声音平淡，讲述别人跌宕起伏的一生语气也仍旧冷静而平淡：“可世事难料，偏偏九年之后，那个青梅回来了......”


    接下来的故事，不必他说，卫安也能猜到了。


    既然是青梅竹马，在小青梅受尽苦难回来之后，老太爷很可能动了心，并且跟她旧情复燃了。


    “可是这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了，儿子一个都已经九岁，一个七岁了。”林三少语气仍旧淡淡，但是却带上了一丝惆怅：“他想和离，宗族不许，妻子娘家那边又怎么肯？妻子和儿子又怎么肯？一切都走入了僵局，可是那女人说自己什么也不求，说是只求能有老太爷的骨肉。老太爷更不可能放下她了，置了一座宅子，让她住在里头。而后，那个小青梅终于怀了身孕。”


    卫安沉默不语。


    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小青梅，必定就是谢三老爷的母亲。


    不管怎么说，不管有多少情难自禁，她到底是介入了谢老太爷的婚姻，并且让无辜的谢太夫人和她的儿女们承受了苦痛。


    “至于到底那小青梅做了多过分的事，倒也没有。”林三少笑起来了：“她只是在生下儿子之后便立即要求谢老太爷把孩子送给谢太夫人抚养，她不愿意儿子以后被叫做妾生子，不想儿子永远背负庶出且有个罪人母亲的身份和耻辱，并且在那一夜决然赴死。”


    这个女人可真是残忍啊。


    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就要谢太夫人一辈子抚养恨之入骨的情敌的儿子，谢太夫人的处境何等艰难？


    她同意，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不同意，谢家宗族给的压力，娘家给的压力，还有两个孩子渴望的眼神恐怕都像是能将她凌迟，在一刀一倒割她的心。


    卫安有些明白了。


    谢二老爷为何对着谢三老爷有着这样蚀骨的恨意。


    “不仅谢氏一族的人，连谢太夫人的娘家人都劝她答应这个要求，反正那女人都已经死了，还争什么，怕什么呢？”林三少抬眼望天，片刻后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谢太夫人也的确答应了，可是在三天之后，这个孩子抱到她那里的第三天，她决然的自尽了。”


    卫安更加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说错，谢三老爷的母亲固然有错，而且是大错。


    可是更错的难道不是谢老太爷吗？


    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是他当初能收住他泛滥的同情心，若是他能妥善的安置好谢三老爷的母亲，哪怕真的觉得亏欠，给个妹妹的名分，好好的把她嫁给妥帖的人做别人的正妻......


    事情都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他自己给自己的儿子们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用的，是两个女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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