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诸子监接驾
马车行驶到了成贤街的下马石。
林寅便唤醒了,正在浅睡的黛玉和晴雯,又带着理儿,下了马车,一同回了小院。
今日元宵佳节,众人皆是早早便起,玩闹了一天,都有些乏了。
林寅洗漱已毕,搂着黛玉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清晨,在晴雯伺候下洗漱已毕,林寅便走成贤街去了诸子监。
林寅才迈进诸子监的门,便见丙等学子与杂役们,一早便动了起来。
从正门到辟雍殿的路,已用青石板重新嵌过,平平整整。
正中的道路铺着大红毡子,至于各个学堂里的大柱,也缠上了明黄绸缎。
各色老旧物件早早都收了起来,新采买的物件正往诸子监里搬。
诸如花梨木的案、青花瓷的笔洗、珐琅的镇纸,一件件摆得周正,专等圣驾过目。
这诸子监是个思想争鸣之地,不仅对学子因材施教,不拘形式。
对学监的装潢,平日里也不过讲究一个素净端方即可,不喜浮华。
如今却这般奢靡铺张,必有缘故。
林寅心中奇怪,暗自思忖,找了正在打扫的杂役,问其所以,才得知消息。
司礼监临时传了旨意,圣上择了吉日,将在正月二十,来诸子监讲学。
因为是圣上临时起意,传旨仓促,诸子监闻讯不久,这上上下下,便迅速忙碌起来。
杂役们这些日子,轮流奉差,必须确保,每时每刻,砖无积雪,地无灰尘。
应祭酒和司业们的要求,纵然圣上没来,也要像圣上来了那般,恭恭敬敬。
诸子监的博士也有各自的分派职责,专门盯着这些细枝末节。
……
林寅前往绝学馆,此乃道家授业讲习之地,取自《道德经》中的‘绝学无忧’之意。
竟发现夫子李老丹以及其他道家讲经的博士都不在,看来也是准备接驾事宜了。
正当林寅打算回返,忽闻一股略带齐冀乡音的雄浑之声:“阁下可是仁守师兄?”
“正是在下,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迎面而来俩位儒冠书生,林寅不动神色的观察着这两位儒生,皆是相貌不俗,一表人才。
说话的这位,身量魁梧,气度沉雄。国字脸面,额方庭阔,耳大如轮,眼神鸷猛。一脸的正官配印格局,长得就像吃皇粮的。
那另一位,身长七尺,形销骨立,面容清癯,略带几分狂狷气质。手持书卷,口齿留香,想来还沉浸在文章词赋的世界之中。
这位魁梧儒生,拱手道:
“久闻仁守兄盛名,今日得瞻风采,实乃小可之幸。在下孟靖,字治平。
此刻诸位夫子正在议事,祭酒大人特意嘱我,与仁守兄同往见礼。”
“那烦请治平兄带路,不知另一位兄台如何称呼?”
狂狷书生,说道:“在下李慎,字用修。”
孟靖在旁介绍道:“用修兄的文章词赋已是炉火纯青,家学渊源,功力甚深。
大概整个诸子监都难有人能望其项背,如今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将来金榜题名,易如反掌,不在话下。”
李慎谦虚道:“在下不过是略懂些文章之道的雕虫小技罢了,如何能与孟举人那治国安邦的大学问相提并论?”
林寅知道,这是他们在互相介绍,林寅自知,若是再藏着掖着,只怕太过失礼了。
林寅说道:“原来俩位兄台都是举人,在下甚是佩服。在下至今不过秀才而已,侥幸偶得案首。
今日见两位师兄学问高深,我这点微末功名,着实难以启齿。”
孟靖闻言,略略吃惊,区区一介秀才居然力压一众诸子监学子,拔得头筹?
要知诸子监除了祭酒、司业、各省学政推荐的优监之外。
还不乏举监和贡监,其中哪个不是学富五车之士?
普天之下还有这般秀才?
李慎见孟靖神情惊异,见怪不怪的笑道:
“这说明仁守兄才华横溢,不屑功名,举人原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念几本书,略识几个字,举手之间罢了。”
林寅看李慎气定神闲之态,未必像在吹嘘,毕竟每个人的天资禀赋不同,对于同一件事感受到的难度也是大不一样的。
天才通常很难理解凡人的纠结与困境。
孟靖闻言,话锋一转,说着那一口乡音,夸赞道:
“用修兄所言正是!像仁守兄这般才学,取功名不过探囊取物一般,全凭个人心意罢了。”
“岂敢,岂敢。还要多与两位兄台请教,切磋。”
看来这俩位都是举监身份进入的诸子监,学问在年轻一辈里,都算一流的。
虽然与孟靖只是初次相识,但林寅已能察觉他那喜怒不形于色之容,巧言令色之风。
不由得感叹,心相如一,此人当真是个吃社会饭的。
孟靖来诸子监就学,为得不是学问,而是为了交游才俊,为将来入仕铺路。
看林寅相貌堂堂,说话不显山不露水,一时竟猜不出他的斤两,心中也愈发好奇。
孟靖是个善于待人接物,八面玲珑之人,最是喜欢用些花言巧语的夸赞,套出进一步的信息。
孟靖试探道:“这仁守兄,当真不慕名利,我听其他师兄们曾说,先前从未有过甲等学子不选儒家的。
若仁守兄也是儒家学子,我们早早便能相识了,何必迁延日久,拖至今日?”
孟靖有此言,这属正常,毕竟诸子监成立时间不长。
绝大部分学子,还是自幼接受的儒学教育,能进诸子监的,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人?
像林寅这样的天外来客,接受现代化教育,充满思辨,学贯中西的才是当世之稀有。
林寅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所学杂驳,若无诸子监这百家争鸣之所,我不过是一介旁门左道的狂生罢了。”
李慎也是狂生,听闻林寅也有几分性情,说道:
“狂生又如何?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总好过那些捧着圣贤书却只会拾人牙慧的腐儒。”
孟靖已了解俩人性子,便顺着他们的话头,赞同道:
“好男儿正应有狂意,凭借一股狂气,建功立业,扫清污秽,还天下一个清平之世!”
林寅也有所触动,顺口便吟诵起来: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李慎闻言,心中大悦,诸子监的青年才俊,尚未经历朝堂之黑暗,世事之艰难,都还存有几分经世济民的意气。
“仁守兄,果然有才学,你这首诗,极合我意。远迈甲等,名不虚传!”
孟靖听闻这诗中意气,自信勃发,肆意纵横,不仅才学非凡,也定然是个世家子弟,这般人物,断没有放过的道理,抚掌笑道:
“说的太好了!今日能结识仁守兄,当真是投缘投理。待见完了夫子,由小可做东,我们共饮几杯!”
李慎笑道:“如此甚好,我亦有此意。”
正顺十年的诸子监前三甲,便一同闲叙着向稷下堂走去。
林寅揣度,不管圣上因何来诸子监巡视,但必有储才之意,否则夫子必不至于让三人同往。
到了稷下堂,诸子百家的首席业师都在其中,以儒家祭酒孔循仁居中为尊,左右依次序而坐。
孔循仁说道:“今日唤你们前来,乃是五日后,圣上将亲临诸子监。
你们是前三甲,或许会被问询,务必多做准备,这事关你们的前途,也事关诸子监的脸面。”
孟靖闻言,赶忙顺从道:
“学生明白,学生定当与仁守兄、用修兄一同尽心筹备,不敢有半分懈怠。
自当打起十二分精神,谨言慎行,务必为监里挣回体面,断断不敢辜负夫子这番提点教诲。”
林寅和李慎也各自附和。
孔循仁极为满意的点点头,孔循仁本对林寅有衣钵传承之意,可惜他弃之而去。
如今见这孟靖也是才学兼备,进退自如,有礼有节,一表人才,心中也甚是器重。
林寅更确信,这孟靖果然又是一个禄蠹官鬼,和贾雨村一个德行。
看上去人模人样,道貌岸然,相处之时如沐春风,实则也是一个见利忘义之徒。
但这孟靖吃相还是更好些,起码他知道邀功的时候,带上旁人,当真又是一个公私两便之人。
看着孔循仁对他满眼器重的目光,不由得感叹,大夏朝就属这种人最吃得开。
韩澄非,并不担心他们的才学,毕竟能在诸子监考核获得前三甲,其智识远胜常人。
只是担心他们第一次见驾,不知如何把握分寸。
毕竟聪明之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言多必失。
韩澄非捻须,颇为自得给这三位才俊,开启了小灶,讲起了他的为官之道:
“这见了圣上,你们确定有把握的,不犯忌讳的,那就直接说,不要显得像是个溜须拍马,没有主见之人。
没有把握的,圣上先前说过什么,你就往圣上说过的方向去说。
如果你不知道圣上先前的态度,你就说些正确的场面话,说的跟没说似的。明白了麽?”
三人齐声答道:“明白,谢夫子教诲。”
孔循仁说道:“回去善加准备,圣上若是问难,届时不要说不出话来。”
随后其余夫子也各自提点了几句,自不必提。
三人离开了稷下堂,李慎说道:“走,咱们吃酒去。”
孟靖本想结交世家子弟,但听完夫子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当下便改了主意。
他未曾想到竟有机会,能接受圣上的问难。
不由得心中愈发激动,想着回去好好准备。
若能获得圣上垂青,那这仕途便是青云直上,富贵可期了!
至于先前邀约的一同去吃酒。
吃酒?吃个屁!
孟靖巴不得林寅和李慎喝个酩酊大醉,免得到时候,抢了他的风头。
拱了拱手,略带歉意的说道:“仁守兄,用修兄,这圣上不日便要亲临诸子监讲学。
我以为我们还是应当净心斋戒,恭听圣上教谕,至于饮酒作乐之事,暂且延后,俩位仁兄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