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较量

　　许露正在忐忑，偏偏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接近30岁的女人，相貌中上，衣着时髦，脸上带着趾高气扬的笑。

　　许露认识这人，她是黄大河的外甥女，叫徐晓曼，在台里也是做节目策划的，未婚，连男朋友都没未找到适合的。

　　徐晓曼居高临下地扫视一遍屋子里的人，目光在许露脸上打了两个转，撇嘴笑笑，笑中的讥讽毫不掩饰，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许露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猛地往下一沉。

　　……

　　在电视台的另一间办公室，原八点档节目制片人黄大河和制片主任孟德彪正隔着一张办公桌抽烟。

　　“老大，这是咱们台自己的事，我们直接把名单定了就行了，何必给那小子审核？”尖嘴猴腮的孟德彪不服气地道。

　　“人家是金主啊！特等奖50万，一等奖每人2万，二等奖每人1万，鼓励奖一个5000，总共95万奖金全是人家掏的腰包，你不给人家过把审核的瘾怎么行？”

　　“他如果指手画脚，打乱我们的安排，怎么办？”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查过他的资料，才毕业不到一年，一直做展览，根本没接触过电视这一块，完全就是个钱多人傻的门外汉，他能说出什么道道反对我们？不怕被人笑么？”

　　制片人黄大河手指夹着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肥厚的脑袋。

　　“那是，这种什么都不懂的金主其实也蛮好糊弄的。”制片主任孟德彪露出了微笑。

　　忍不住又道：“老大，这次我们定能好好都捞上一笔，1200万投资啊，操作得好，我们可以捞个500-600万，发大财了。”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窦副总跟我打过招呼，这次制片主任的位置由他的人来坐。”

　　一个节目组中，制片主任相当于财务经理，拍摄过程的各项花费都由他来把关，这个职位是肥缺，可操作的空间相当大。

　　“那我怎么办？”孟德彪急了。

　　“急什么？他的人一样是门外汉，能应付得了这么大型的项目核算么？他应付不了。我准备安排你做制片副主任，到时你们分下工。”黄大河风轻云淡地道。

　　“好嘞。”孟德彪恢复了喜色。

　　虽然蛋糕被切成了两块，但这块蛋糕前所未有地大，他还是有大把油水可捞的。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黄大河扫了一眼墙上的闹钟，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拿起一个鼓胀的牛皮纸大文件袋拍了拍，站起身。

　　片刻之后，两人离开房间向小会议室走去。

　　走进房间，里面已经坐了三个男人，年龄在30-45岁不等，他们是节目组的导演，这次方案评审小组成员，黄大河的手下。

　　三个导演见黄大河进来，都跟他点头打招呼，却对孟德彪没什么好脸色。

　　从关系上讲，黄大河是导演们的老板，但孟德彪是他们的对手，导演们苦心积虑把节目排好，但孟德彪这破主任却总是雁过拔毛，拿劣质道具充数，是导演们的公敌。

　　“投资方还没来？”黄大河把文件袋往桌面一丢，在主位坐下，问众人。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总导演异口同声回答：“没有。”

　　“我先说几句啊，投资方是我们的金主，让我们有机会尝试更新颖的节目形式，所以我们对他要尊重，但节目制作是有内在规律的，不以金钱的意志为转移，所以该坚持的东西，我们还是要坚持……”

　　不就是让我们支持你的外甥女拿特等奖，顺势进节目组当编导嘛……35岁的导演田晓军在心里吐槽。

　　这时会议室的门一响，刘威走了进来，只见他虎目一扫，站稳身形。

　　坐在主位的黄大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指指身边的空位道：“刘总来了？我们都在等你呢，请坐。”

　　黄大河也参加了春节前的签字仪式，两人见过一面，所以认识。

　　刘威不动声色地向众人点点头，在黄大河旁边的位子坐下。

　　孟德彪和三个导演是第一次见到刘威，都暗暗吃惊，没想到投资方的老板居然这么年轻，看样子刚走入社会不久，居然敢跨界操持这么大的盘子，莫非是神人？

　　“既然刘总到了，我们今天的会议就正式开始。这次公开征稿，我们总共收到了上千份稿件，经过我们评审小组的认真评选，现在获奖名单的初稿已经出炉。”

　　制片人黄大河把一份打印好的名单放在刘威面前：“刘总，这是详细名单，请过目，如果你没有异议，我们将根据特等奖的创意完善出新综艺的节目文案。”

　　刘威拿起名单，眼睛一扫，特等奖的名字是徐晓曼，不是许露。

　　眼睛再往下移，一等奖没有许露……

　　二等奖还是没有许露……

　　终于，在鼓励奖的名单中发现了许露的名字，混在五十个人之中。

　　刘威微微一笑，这操作很溜啊。

　　继而忍不住怒骂……妈蛋，上辈子那么火的节目在你们这里居然是鼓励奖？

　　你们有这么牛叉？

　　那原来的八点档怎么就弄得没人看呢？

　　是时候让我看看你们的真本事了……刘威沉声道：“把徐晓曼的文案给我。”

　　黄大河早有准备，当即拿起一叠纸递给刘威。

　　刘威一页页翻看。

　　黄大河、孟德彪在旁边转头看刘威，观察他的细微表情。

　　导演组的三个成员从侧面看刘威。

　　这小伙子侧面的轮廓线条好有力啊……三个导演本能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

　　大会议室。

　　一众投稿者在悄声议论，交换各自的创意，看是否有希望脱颖而出。

　　这次特等奖的奖金实在诱人，几乎可以买下一套不错的房子，这对众人的吸引力极大。

　　黄大河的外甥女徐晓曼翘着腿，从小包里拿出一把指甲钳，慢条斯理地剪着涂了指甲油的手指甲。

　　别人彷徨，我自在，岿然不动，稳坐钓鱼台，这是何等的有优越感啊！

　　徐晓曼时不时拿余光看一眼心事重重的许露，忍不住想笑。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女人，有两点，一是她比自己有才，以往在台里每次提交创意她都比自己强，她似乎总能迅速学到最新的节目技术。

　　二是这文艺女太清高，自己舅舅喜欢她怎么了，她却偏偏不从，弄得全台的人说起这事都在看舅舅的笑话，连累自己都没了面子。

　　这次正好借机会刷她一把。

　　其实你无需忐忑的，因为你注定了会落败……徐晓曼很想走到许露面前用胜利者的姿态告诉她：“我的创意最完美，我博采了众家之长，你比不过我。”

　　是的，在她动笔之前，黄大河把所有人的投稿都交到她的手里，她一份一份地看，从中挑出了最好一个创意，就是许露的那份。

　　她仔细研究良久，找出几个华而不实的问题，并根据现实需要作了调整。

　　比如，一线明星无需三个，有一个造势就行，二线明星可以来两个，但三线明星就没必要请了，东洸电视台有不少艺人，为什么不让自己人上呢？

　　总预算是1200万，明星数量减少，单价就能往上提，舅舅可操作的空间就变大。

　　举个例子，某个一线明星的出场费实际是200万，舅舅联合他在合同上写成300万，这里面马上就有了100万回扣。

　　还有，租大商场作为节目的场地，这不是好的方案，因为它不方便捞钱，商场的场地费太单一，简直一清二楚。

　　所以徐晓曼改成租用城郊的某个废弃厂房，在里面大量使用一次性道具，打造出一个迷宫，让嘉宾们在里面做游戏。

　　这样的迷宫一期换一个，使用的一次性道具就多了。

　　而这类材料质量参差不齐，价格差异极大，以次充好，做手脚的空间就很大了。

　　这是舅舅期待的，不然他想方设法帮自己拿特等奖做什么？

　　……

　　小会议室。

　　神色严肃的刘威已经看完了徐晓曼的文案，他把它放下，闭目沉思。

　　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应。

　　“这方案我不太满意。”

　　片刻之后，刘威睁开眼，用平静而清晰的语气道。

　　“刘老板，你觉得它哪里不好呢？”黄大河经过最初几秒钟的慌乱之后，迅速稳定心绪，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计划展开反击。

　　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子说一番外行话，在这些专业导演面前尽情出丑，我再裹众意顺势反击，把门外汉的标签牢牢贴在他的身上，那时他再说什么就毫无影响力了。

　　作为制片人，黄大河的专业能力或许一般，但耍弄手腕的能力属于超一流，不然也不会在效益不佳绯闻频传的情况下，稳坐八点档制片人的位子长达数年之久。

　　“我谈谈几点意见吧。”

　　“第一点，格局太小。所谓的新综艺，就是要在第一时间把各个圈子的观众群体都吸引过来，变成我们的忠实观众。”

　　“怎么做到这一点呢？就是要一次请来尽可能多的明星，因为一个明星只能吸引一个群体。如果不是预算有限，我会请十个一线明星来当嘉宾，把受众群体全覆盖。”

　　众导演倒吸一口凉气，当下的综艺节目能请来一个一线明星就不错了，他居然想请十个？

　　不过，撇开成本考虑，这么弄当然会带来强大的市场效应，毫无疑问。

　　“刘老板，谁都知道大牌明星越多越好，但花钱太多啊，这个方案是为我们控制预算着想的，说明作者很懂行，很接地气。”黄大河不动声色地反驳道。

　　“钱的事无需你们考虑，我是投资方，钱不够花，我再给。”

　　刘威毫不客气，硬邦邦的一句话就把黄大河顶到了墙角。

　　从一进门见到黄大河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只把旁边的位子留给他，刘威就已经决定要狠狠杀掉黄大河的傲气。

　　春节前台里成立了新综艺领导小组，副台长窦运民是组长，刘威担任副组长，黄大河只是小组成员，论地位，他排在刘威之下。

　　所以黄大河今日之举，分明是在向刘威示强，摆出一副地头蛇不怕强龙的架势。

　　而刘威不打算退让。

　　这不是对面子斤斤计较的问题，而是黄大河代表着陈旧的节目操作思维。

　　刘威要在这里推行新综艺的理念，必须尽快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扫除旧观念，不然接下来的节目制作过程新旧思维会不停地碰撞，内耗极大。

　　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现在就当众让黄大河臣服。

　　更何况从许露那里，他已经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人。

　　节目不好好做，一门心思就想捞钱，还好色，居然打许露的主意。

　　如果依照刘威的本意，他宁愿电视台选拔一个年轻正直有才干的新人当制片人。

　　但是副台长窦运民听完他的诉求后，沉思片刻，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一步步来，我现在已经把制片主任的位置给你了，先做出成绩再说。”

　　果然，黄大河吃了刘威的怼，脸红一块白一块，不过看在能捞钱的份上，他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呵呵，既然刘老板不差钱，那就好啊，我们把数字改一下，多写几个明星，这不是大问题。”黄大河浮起笑容，转头对三个导演说道。

　　“不，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大，不是调整数字的问题，而是眼界、境界、格局、心态的问题。”

　　“提交方案的人到底是想打造一个脱胎换骨让万众惊喜的节目，还是只想把旧模式稍作改变，随便糊弄一把？”

　　“其实从这方案后面的内容我们已经能窥出端倪，他建议的节目场地是一个废旧的厂房，唉，这太low太out了，难道我们的节目就想带给观众阴沉破败的视觉效果吗？”

　　“不，我要一个现代豪华的环境，让观众在欣赏节目的同时能真切感受到时代的发展和东洸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发展，你弄个破烂厂房做背景是什么意思？”

　　刘威朗声说到。

　　三个导演眼睛一亮，似是捕捉到了什么，精气神不由地提了起来。

　　黄大河脸上的汗冒了出来，看样子刘威对徐晓曼的方案是完全否定啊，那50万特等奖的奖金悬了。

　　“刘老板，你说的现代豪华环境，具体是指什么地方呢？”孟德彪见带头大哥受挫，连忙上场帮忙。

　　“我没有idea，我只是出钱的，我只会做判断对错题，不会做问答题，如果我自己能想到，还花钱征求创意干什么？”

　　刘威面无表情地回答孟德彪，顺手拿起了一等奖的五份方案，逐页翻看。

　　他知道孟德彪和黄大河的关系，他这次需要一个自己人替换掉孟德彪，切断这两人从剧务环节捞钱的链条。

　　“这些方案都不行，都是传统的慢综艺，整一群人在一起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过家家游戏，市场已经证明，这种慢综艺已经走入穷途末路。”

　　“我要找的是快综艺。什么叫快综艺呢？就是设置一套完整的晋级机制，让明星们在高强度的游戏中进行对抗，让观众看到他们在应激状态下的反应。”

　　“整个节目，必须拍出剧情反转，拍出强刺激，拍出明星与明星之间的矛盾冲突，这是新综艺吸引观众的根本抓手，我的钱，就是要投给这种节目。”

　　“而这些，都是垃圾！”

　　刘威把手中的稿子往空中一甩，只见众多纸片飞起，又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

　　小会议室的几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对综艺节目多么深刻到位的认识和阐述啊！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居然如此清晰地总结出新综艺的本质特征，太厉害了！

　　三个导演激动的不能自抑，他们都是从业多年的业内精英，早就朦胧感觉到目前的节目模式有问题，但囿于时代的局限，一时没想明白其中的所以然。

　　现在刘威一席话，深入浅出，把新综艺的理论阐述得清清楚楚，他们当然眼界大开，毫不犹豫地就认同了。

　　“刘总，我印象中好像有一份方案比较符合新综艺的要求。”35岁的年轻导演田晓军道。

　　这获奖名单上所有创意他们都仔细研究过，当然有印象。

　　戏肉来了……刘威在心里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哦，是哪一份？”

　　田晓军和另外两位导演在一堆稿件中翻了一会，从中抽出一份，田晓军拿过来双手放在刘威面前：“刘总请看，是这份，节目主题是‘冲刺吧，哥们’，作者是许露。”

　　他的声音充满了心悦诚服。

　　虽然刘威比他小十二岁，而且还是个外行，但凭着刚才那番话在田晓军心目中已经奠定了无可撼动的综艺界高人地位。

　　田晓军一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自视甚高，但是对刘威，他彻底服了。

　　其他两个导演，大抵也是如此。

　　刘威似模似样的拿起许露的创意稿，一边看一边点评：

　　“……一线明星要三个，二线明星要三个，三线明星来五个，嗯，手笔不小啊，这恐怕要花不少钱呢……但是我欣赏，这体现的是格局和眼界，办新综艺，绝对不能小家子气！”

　　田晓军和另外两个导演用力点头。

　　人家金主都不在乎花钱，导演还能不乐意吗？

　　导演组巴不得你请来最豪华的嘉宾团队，搭建最豪华的舞台，买来最先进的摄影器材，布置最繁复的灯光组件，然后拍出最绚丽的画面效果。

　　然后拿去参赛，拿去向其他台的同行炫耀……看看看，不好意思，这就是在下不才我弄出来的牛叉货！

　　“.…..哦！它这里是建议租一个大商场作为节目场地，这个想法好，东洸百货大楼里面就很漂亮，如果一群大明星在里面跑来跑去，这视觉效果比废旧厂房强多了。你说是不是？”

　　刘威刻意转头问尖嘴猴腮的制片主任孟德彪。

　　孟德彪本能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刘威是在用许露的方案压徐晓曼的方案，他尴尬地看向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