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吻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每天都要找我的谭菲菲为何没有出现，我有理由相信这两个姑娘刚才一定碰过面。

　　当然我绝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只是很顺从地钻进艾雪的车里，闻着车内的芬芳味道，心中寻思艾雪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结果艾雪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路沉默。这种沉默在我们之间出现过多次，这一次我觉得最为长久。一直到车子驶进一家度假村大门之后，艾雪发呆开车的表情才变得稍微鲜活一些。

　　虽然身在耶云这么多年，我却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这家度假村的位置偏僻，林荫茂密，即使在这已经开始变冷的十一月初依然青翠茂盛。艾雪将车听在一处小型广场上，我们两人踩着地上从砖缝里滋生的杂草，顺着路牌指引走向餐厅。

　　巨大的度假村庭院分为几个部分，靠近入口这一部分的植被都是些绿色和浅色系植物，看起来极为舒服。我跟在艾雪身后，看着这个步履坚定的窈窕背影，心中的不安渐渐强烈。

　　走进餐厅，这又是另一番景象。刚才外面看起来古色古香的楼宇中，竟然是完全西式的装潢配置。

　　艾雪打了个响指叫来大堂经理。看那位大堂经理点头哈腰的样，我估计艾雪之前没少在这里扔钱。

　　大堂经理带着我们上楼，走过一层楼梯又走一层，在一个几乎无人的幽暗角落终于停下脚步。我正疑惑这位置是不是太偏僻了点，这位经理已对艾雪无比恭敬地说道：“艾雪小姐，这里是给你留的位置。”

　　“谢谢。”艾雪声音甜美地道谢，同时不忘递给那位经理一张百元小费。

　　经理眉开眼笑地去了，我和艾雪在昏暗的灯光中面对面就坐。本来今天气氛就有点不对劲，眼下这种情况更让人觉得有些别扭。我看着黑暗中艾雪温婉的面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在这种时候，“艺术之星”甚至都无能为力。

　　就在尴尬时候，一个快步上楼的声音让我和艾雪都向后靠了靠自己的身体，端正坐姿。刚才那位油头粉面的大堂经理亲自拿着菜单过来给我艾雪过目。我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艾雪，很随便地点了一份便宜的炒饭。

　　艾雪知道我这毛病，苦笑了一下，给自己点了一份极品冷排，一份炸虾，一份水果杯，一份蔬菜泥……她至少点了七八样东西才算完。

　　“很有胃口？”见那位经理走了，我终于艰难地找到了一个话题，从艾雪的点餐开始。

　　“不是的。”艾雪的双眸和银镯子在幽暗中对着我发出微光，“我只是有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我极其小心地配合艾雪。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吃很多东西。”艾雪低头微笑着叹气，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幸好我的体质不错，怎么吃都不会胖，要不真是难过死了。”

　　我知道艾雪这句话的重点并不在她奇异的体质上，而是之前的那句话。

　　“为什么心情不好呢？”我最近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艾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现在看她似乎主动说起，赶紧追问。

　　艾雪看了我一眼，再次于微笑中轻声叹息。

　　“也许……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心中隐隐不安的因素终于爆发，一直不愿证实的猜想也得到证实。听到艾雪这句话之后，我觉得自己的思考几乎停滞了片刻。

　　这片刻对我来说犹如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的漫长。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忽然变慢的心跳声。

　　——艾雪终于要离开我了吗？

　　尽管心中早就有这个疑问，我却一直强压着不去想它。现在经由艾雪亲口说出，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看到艾雪忧郁的眼神之后，会彻夜难眠。

　　原来只是因为我自己更加抗拒这件事。

　　我看着艾雪，喉头翻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说出一句差不多完整的话：“那个……确定了什么时间走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想抽自己，在这种时候“艺术之星”的天分哪里去了？我怎么就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艾雪现在分明需要的不是这种傻乎乎的问候，我怎么就跟三流小说里的九流男主角一样说出来了？

　　艾雪倒是没怎么在意我这句自然而言的提问，摇摇头道：“还不知道，但应该就是这两三天内吧。”

　　我在心中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第二个万恶又简单的问题：“打算去哪里？”

　　“首都。”艾雪的声音听起来也开始渐渐低落，“这一次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其他人都知道吗？”我越提问越想打自己，却偏偏想不出来什么有营养的话题，“我是说，学校里的其他人……”

　　本来情绪有些低落的艾雪听到这个愚蠢的问题立即笑了：“学校里的其他人？我还需要告诉谁自己的行踪呢？楚昭然，四家主，或者你那位红颜知己谭菲菲？”

　　“唔……”我发现在不管在斗拳还是斗嘴上我似乎都不如艾雪，立即低头闭嘴，“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艾雪大大方方地看着我，“整个鹤枫学院，我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听到艾雪这样简单干脆的诉说，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双漆黑明亮的双眸。

　　如果说以前的艾雪曾经让我无数次心动的话，现在对着我说话的这次肯定是最让我心动的一次。

　　“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愧疚，对你。”艾雪看着我的眼睛，静静说道，“那就是第一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我不应该骗你。”

　　我笑着摇摇头：“都什么年代的事了，忘了吧。再说后来我也很过分，明明看到你了都不跟你打招呼，这证明我比你还小气。”

　　“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当朋友吗？”艾雪的眼睛忽闪忽闪，好像要一天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一样。

　　“不知道。”

　　艾雪政要说话，又有人送东西上来，大部分东西都是艾雪点的，所以场面变得有些滑稽。艾雪面前堆满了各色美食，而我面前只摆了一盘脆生生的炒饭。

　　“吃炒饭就够了吗？”艾雪看着可怜兮兮的我，忽然说了跟刚才完全不同的话题，“要不要我分你一点？”

　　“不用了。”我笑笑，“还是继续说你的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说了之后，艾雪的脸居然微微红了一下。别看这里只是餐厅最幽暗的角落，黑暗对我和艾雪可都没有影响。

　　“我……”

　　艾雪说话的时候居然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对于艾雪来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情况。看着这个在我心中绝美又绝强的女孩，我的心中忽然一阵伤感。

　　再强的人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再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一股冲动让我伸手捉住了艾雪放在桌上的一只手。

　　速度永远比我快的艾雪被我一把抓住，毫无逃避的迹象。

　　“有话就说吧。”

　　艾雪今天的表现实在出人意料，即使在我温言相劝之下，依然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岑梦无，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没料到犹豫了半天的小少女最后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禁有些奇怪。被我握住柔荑的艾雪却因说出这句话而变得不再犹豫，一口气问出了她想要问的问题。

　　“对于你来说，人生到底是什么？”

　　这种虚无飘渺的问题由艾雪问出来，比这问题本身更能让人困惑。艾雪是个信仰坚定的放浪师，又极成熟，我怎么也想不到中学生们每天问杂志编辑十遍的问题会由她的口中问出。

　　看我愣住没有反应，艾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对于你来说，人生到底是什么？”

　　这次重复，让我确定了艾雪的确是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既然艾雪想要问，我决定认真回答她。

　　深呼吸了一口，我更加用力抓住艾雪的滑腻小手，认真说道：“这个问题如果非要让我认真回答的话，我会告诉你，人生对于我来说，有着太多的意义和答案，我没法一次都说给你听。如果非要说主要意义的话，我相信是学习，享受和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在这之外，对我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事仍是做好我自己。”

　　“唔，这和你上次所说的话好像不太一样？”艾雪现在状态虽有些迷惘，记性可不差，“你好像也说过，人生不过就是混顿饭。”

　　“人生不过就是混顿饭，还要为混饭扫清一切障碍，包括混顿更好的饭。”我说起这些真是熟悉无比，这都是我家老头子以前跟我讲过的话。

　　“真的只有这么简单？”艾雪这次看来真的有很大迷惑。

　　我点点头：“不错，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只是人生太短，我们所能做的事不过一两件两三件，许多人需要很多时间去寻找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倒使得自己真正是否能做成那些事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艾雪点点头，安静地听我说着。

　　我又说道：“对于我来说，人生有些时候也是在正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若能做到这一境界，我也很满足。不为别的，只为了我们时常后悔。”

　　“人生也可能只是一次观看风景的旅程，或者一次冒险，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轻声说道，“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啊我觉得……我觉得人生只是，只是一个……”

　　说到这里我稍微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对于我们来说，人生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唯一。”

　　“如果你只是想要知道什么是人生的话，记得这是属于你自己的唯一就足够了。”不知道是不是不死王的记忆作祟，我难得极用心地对艾雪说道，“不管发生什么，最重要的还要有自己，不管这世界是不是风雨飘摇。”

　　艾雪看着我，听着我说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绽开，渐渐从严肃变成笑容，似乎显得非常开心。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艾雪笑着挣了一下被我抓得很紧的手，“如果不是这么熟悉你，我都快怀疑你是个隐藏在普通人里的放浪师了。”

　　我嘿嘿一笑：“能像放浪师那么有钱，我干吗还要喜欢吃炒饭？”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艾雪都开始低头吃东西，而不是继续说人生是什么这样无聊的话题。我不知道艾雪心情现在好不好，她低头吃得很缓慢，应该是在思考什么。

　　很快，我吃完了一整盘炒饭。

　　这个时候，艾雪将自己面前的食物递过来：“帮我吃吧，我吃不下。”

　　“唔？”刚才艾雪不是还说自己心情不好时胃口就好吗？

　　“讨厌，快点接过去呀。”艾雪笑着用手背敲了我一下，“人家现在心情好了，吃不下这么多东西。”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傻乎乎地接过艾雪递过来的冷排。

　　没过多久，我吃完了冷排，艾雪又递过一小盆土豆泥……

　　“……这个，可以不吃么？”

　　“不可以。”艾雪依然笑容满面，“帮我吃吧，吃完了有奖励哟。”

　　“……”

　　就这样，在我的“帮助”下，我和艾雪终于吃完了这顿饭，仔细算来艾雪没吃什么东西，大部分食物都是我干掉的。

　　我觉得我和艾雪也算是奇人了，旁人都能吃上几个钟头的一顿饭，我们两个二十分钟不到搞定，而且吃得真是干干净净，一点渣都不剩。不知道是因为我太穷，还是因为艾雪放浪师不浪费的好习惯。

　　总之东西吃完了，我和艾雪又开始互相对着瞪眼睛。反正我们眼睛都不算小，对着瞪也挺有意思。不过这样对着看了一会，我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本来还在微笑的艾雪，竟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这一滴眼泪在黑暗中璀璨晶莹，我看的分外清楚。

　　看到艾雪流泪，我的心中陡然一痛，正想要开口说话，艾雪竟出乎意料站起来。

　　毫无征兆地，我感受到了一个放浪师速度的极限。艾雪几乎只向前走了一步就走到我面前，对着尚坐在椅子上的我微微俯身。

　　这一刹那，我觉得世界几乎在眼前破碎了，那感觉仿佛“死亡重生”再次发动一般。

　　软软的唇落在我脸上，似千百年来无数春风秋雨敲打我心。我愕然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星眸，这一刻竟几近完全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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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几乎凝固的时间才慢慢行走。艾雪缓缓站直身体，对着我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如果我真走了，你要记得我。”

　　我抬头看着艾雪绯红的脸蛋，在那双明眸中看到一丝迷乱。比起刚才那一吻，艾雪的羞涩和迷乱更让我激动。我对着少女轻轻点头，重重承诺。

　　“我会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