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等价规则

　　进入停尸间的瞬间，我感觉自己脑海中又升腾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那些画面我并不熟悉，却都是关于生离死别。一股熟悉的酸楚在我的鼻息间萦绕，只是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许多自己未曾见过的场面。

　　我知道，这是不死王阿克·莱德的记忆，这是属于不死王的那些生死回忆。

　　曾独自在人世间走过那么多年，曾独自在生死间徜徉，曾享受过最凄苦的孤独，曾藐视过最伟岸的英雄……

　　那些伟大的记忆因此时的所见所闻，在我脑海中形成一条画面碎片一般的河。我在这河流中看到了种种的倾诉，在说着聚散、爱恨、恩怨、生死、荣辱、兴亡、岁月……

　　我停住脚步，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和安宁，在心中对艾尔西娅也好，不死王的记忆也好，轻声说道：“是啊是啊……我明白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容易的……”

　　说完这些，我眼前的碎片陡然间化成一阵虚无，消散在自己眼前。

　　停尸间只有一盏冷光灯微微亮着，昏暗的房间里摆满了放置尸体的巨大塑料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微微的腐臭味自鼻腔间蔓延开来，却很好地缓解了我对于出现不死王记忆的思考。

　　“朋友，放我们那位英雄叔叔出来吧。”

　　陈无极此时显得比我相对平静许多，打开箱子露出海默尔的那颗英俊头颅。英雄王灵体所散发出来的斑斓光芒顿时照亮了整个停尸间，将阴郁一扫而空。

　　在这种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不喜欢那个所谓光芒女神，光确实还是一种好东西。

　　“海选的意思难道是要让我们把每个尸骨袋都打开？”陈无极没搭理英雄王缓缓升空的脑袋，直接询问我的意见。

　　我愣了一下，还没等艾尔西娅和海默尔回答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在这夜深人静的停尸间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陈无极有点不满我这种有话不直接说的神秘主义作风，压低声音问道。

　　我笑着指向海默尔那个帅得堪比电影明星的头，再指指那些尸骨袋，有点喘不过来气地反问道：“如果你……如果你能选择身体的话……会不会让自己长得帅一点？”

　　陈无极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捧腹大笑起来。只有海默尔的脑袋在空中缓缓蠕动着，表情不甚高兴，显然是因为被我们取笑了。

　　于是我轻易在英雄王身上发现了一点以往传说中都没有提到的细节——这位貌似威猛的英雄王大人，居然是个很注意自己容貌的家伙。此时再仔细看他头颅整齐的毛发胡须，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多注意观察些生活细节了。

　　爱臭美的英雄王……我抱着肩膀幻想自己要是在某学校发表这么一篇论文，会不会被那些古典浪漫主义的学者们生吞活剥了？

　　海默尔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纯爷们，即使我和陈无极双双调笑下也面不改色地忙正事儿。我也乐得这厮自己行动，毕竟让我一个一个尸骨袋剥开看实在是太惨绝人寰的折磨了。

　　除了堆在床铺上的尸骨袋之外，还有不少尸体都集中在冷柜里。艾尔西娅也不吱声，就让海默尔这么慢慢挑着。我和陈无极在一旁偷偷给尸体打分，一时间海默尔还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抉择……

　　“要不然……就用这个？”

　　挑了很久，海默尔终于在一具尸体旁边彻底停住。我和陈无极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他挑的那具尸体，双双对他的眼光表示赞赏。如果我国有男性选美比赛，绝对可以让海默尔先生来当个评委。

　　“你上辈子都是男人了，现在还要当男人？”我坏笑着吓唬海默尔，“不如给你找具女尸算了。”

　　这恐吓比什么都有效，海默尔本来已经保持得很好的表情瞬间被我一句话打碎了，嘴里连连求饶：“我，我才不要……”一时间英雄王的王八之气荡然无存，浑是个被吓得半死的街头小混混。

　　我又取笑了几句，让海默尔自行解决跟新身体融合的问题。其实挑合适的身体本来就是件麻烦事，全世界除了我之外，大概不会再有人能以自己的身体容纳一个神灵或是英灵进入，而英灵选择的尸体又不能使死去太久那种。据艾尔西娅所说，人的灵魂离开身体之后，身体与这世界的连接就会被切断，随之而来的就是能量分散。当一切维持人与这个世界连接的能量都消失之后，肉体就开始腐烂。

　　英灵和神灵寻找合适的肉体附身，必须选择那种死去不久的尸体。海默尔挑的这一具正符合条件，而且长得也很帅——至少比楚昭然和张费朗帅。这么合心的尸体本就不太好找，我和艾尔西娅当然不会反对海默尔的选择。

　　我退后了几步，在心中把艾尔西娅叫出来，让她实行灵魂融合之术。霎时间海默尔灵体散发出来的光华被敛入那具苍白年轻的尸体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灿烂的光芒之花绽放在尸体胸口。那团光芒微微蠕动，仿佛正在渐渐开放的鲜花，让一个全新的生命彻底绽开。

　　陈无极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还以为这一幕都是我的手段，对我更加崇拜得六神无主。我也懒得说明，至少从保护艾尔西娅的角度来说，我希望越少人知道这姐姐的存在越好。

　　海默尔的嘴自然值得相信，艾尔西娅此时要让它灰飞烟灭，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整个灵魂融合的过程不超过五分钟，简单干脆。等到那具我并不熟悉的年轻人尸体从尸骨袋里坐直身体，我丢了件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过去。

　　“穿上，有人最讨厌别人露出小鸡鸡。”

　　我说的这个“有人”自然是说艾尔西娅，陈无极却对我做出一副“还是你了解我”的表情，看的我心中大囧。

　　刚刚坐直身体的海默尔不太习惯地扭动了一下身体，骨节之间发出喀吧喀吧的声音。这具尸体再新鲜也不过是具尸体，想要恢复对肉体的控制，这位英雄王显然还要吃一段时间的苦。

　　等海默尔穿上衣服，我对着外面做了个手势：“咱们可以撤了吧？”

　　英雄王站在我背后伸胳膊踢腿地试验了一番，点点头：“走吧。”

　　于是一行人从停尸间小心翼翼跑出来，一脸凛然地从医院正门走出去了。最扯的是居然没有人认出海默尔现在附身的这具尸体。我不禁对医院夜间的检查方式大为赞赏，看来这世界对我们这些不法之徒还挺宽容……

　　从医院里出来得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以至于陈无极都有点盲目的小兴奋，站在大街上跳起来欢呼了一声。

　　“换个名字吧。”我对脚步依然有些僵硬的海默尔真诚地建议到，“你原来的名字肯定不能用了，在拿到合法的身份之前，你也该自己想个名字了。”

　　这位自古以来就十分满意自己人生的英雄王僵硬地扭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地点点头。

　　“好的。”

　　“现在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我惊讶于英雄王的干脆，于是问了句比较没有营养的话，“除了买一套合适的衣服之外……”

　　脸色和陈无极一样惨白的英雄王望着我，表情古怪地似乎在适应回忆如何控制身体和肌肉，缓缓说道。

　　“吃饭。”

　　我哈哈大笑，带着陈无极和英雄王朝步行街走去：“好的好的没问题，不过说好了，这顿饭陈少爷请！”

　　陈无极本来正在欢呼，听完我的话立刻把头低下了……

　　在街头大排档上吃着以前从未尝过的食物，英雄王惨白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我看着这厮狼吞虎咽，做微笑沉默状。看我沉默，陈无极在旁边也不说话，殊不知我正在脑内跟艾尔西娅做简单的研讨。

　　“您给他起个名吧。”我对艾尔西娅建议道，“这方面我不是专家，起的名字又土又难听，听说那种名字除了好养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对我这个建议艾尔西娅回绝得相当彻底：“不要……你来吧，反正以后他要跟你生活在一起，你听着舒服就好。”

　　艾尔西娅的话已经让我觉得很舒服了。不知是因为我不死王的缘故，还是对我的恶劣性格已经有些绝望。反正女神姐姐对我似乎总是很宽容，甚至可以说是达到了纵容的地步。

　　每次想到这一点，我总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振作起更加无耻的心情，继续我行我素。

　　看了身边的陈无极一眼，我拖着嗓子沉吟道：“这安排身份的事儿……”

　　陈少爷冰雪聪明，立即点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诚意：“身份的合法性我来搞定，你们想好名字就行。”

　　海默尔新生之后的脸确实很帅，帅得有些像那种男性公关俱乐部的红牌。我盯着这厮的脸看了几眼之后，生生压住雄性生物对漂亮同性本能的敌意，低声反问道：“你除了那个名留青史的名字之外，还有别的称呼吗？”

　　嘴里塞满了食物的英雄王用力咽下一口烤肉。吃了这么多，这位爷一张带着东方人特征的小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血色。

　　“在某些时候，他们也会叫我菲特。”

　　我跟陈无极对视一眼：“这种古怪的名字用在合法身份上有问题吗？”

　　陈无极好歹是个贵族世家子弟，想问题毕竟还算缜密：“我先想办法知道这身体到底是谁的吧……如果没有什么亲属最好，如果有，海默尔还是需要稍微改造一下外貌。”

　　“这世界上人长得像的也不少，应该没问题。”我挥挥手道，“只要想办法消除官方记录，再弄个合法的身份记录就行。”

　　“那倒没问题。”陈无极自信满满，“我的顾问团队造假水准在全世界也算一流。”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任务自然是给海默尔——哦，现在应该叫菲特了——给这位大爷买合适的衣服鞋帽，安排住处。想起这些琐事，我忍不住再哀叹一声。人家放浪师小说里的主角碰上的多半是美女英灵转世一类艳遇，我却要给一个男性公敌一样的帅哥当保姆。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

　　吃饱喝得的一行人站起来准备离开之际，远处竟隐隐传来鸣笛声。我举目远眺，发现有蓝红交映的灯光在隔街的远处闪烁。

　　那个方位正是刚才我们盗窃尸体的圣心医院。做贼心虚的我和陈无极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就想逃走。

　　这个可笑的念头在脑海中存在了没超过一秒钟，我迅速端正了心态——理论上来说，现在的菲特已经不是尸体了，他就是一个有了新名字和性格的活人，那么盗窃尸体的罪名自然不成立。我们为什么要跑？

　　拍拍还在吃得不亦乐乎的菲特，我拉了陈无极一把：“让他在这接着吃，咱们过去看看。”

　　陈少爷对我的话自无不是，点点头丢下几张钞票给新生的小白脸。我们两人像是随意散步那样朝着人声鼎沸的方向奔过去。

　　我们吃饭的位置距圣心医院没几步路，出个门拐个弯就到。我和陈无极看上去就像这世界上无数个百无聊赖的小青年一样，说着三流笑话靠近了被米黄色栏杆围绕的医院门口。

　　说起偷偷摸摸窥视别人，我和陈无极都算是一流行家。目光只要轻轻那么一过，已知道那群没有效率的国家日常安全维持者们都在干什么。

　　陈少爷倒还好，身为一个小贵族时常跟些大人物打交道也没什么不妥，看见这些暴力机关的群众演员们自不会有奇怪感觉。我的目光却因掠过一张略有些冷峻的精致脸蛋小小意外了一下。

　　“怎么了？”陈无极顺着我微微停顿的目光望过去，落在那人脸上，立即发出理解的声音，“哦哦……原来是这位大姐，印象深刻啊。”

　　站在一众公职人员之中的那个女子，神情之中流露出和旁人不同的浓浓傲意。我对这张骄傲又有点冷漠的脸印象颇深，那次用折刀刺进自己喉管的经历简直让人不堪回首……

　　“喂，是熟人耶，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陈无极如今学得越发欠揍，话语口气都极尽恶劣之所能。

　　我朝地上呸了一口：“得，爷恨不得把这妞扒光了照上一摞相片发给全国各大新闻机构！还打招呼？免了吧……”

　　陈无极嘿笑几声，样子颇似我当年的风采。不过笑完之后，我们两人的表情也都迅速回归了严肃，人也回到了让那群人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

　　“其实不太好办啊……”陈无极哀叹一声，“这位老熟人是个热心肠，办事向来严格又一丝不苟，要是她追查尸体失踪的事……咱们的处境可不太妙。”

　　我挠挠头无语应对。刚才还觉得整件事比较顺利简单，现在忽然峰回路转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藤秋颜这个人家庭拥有一定势力，本人又是个死心眼儿……如果是她主持追查尸体失踪一事，我还真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能让她退缩的好办法。

　　这一刻我不禁泪流满面地想起等价交换原则，一件事成功的背后一定有相应代价。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跟陈无极说了几句也说不出个什么结果出来，我们脸色惨白地退回到路边摊，拉着吃得正爽的菲特迅速逃走了。冷冷的长街上灯火阑珊，我们逃走的背影也很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