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年的艰苦努力,曹操终于占据了整个北方。这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其艰难程度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转战于太行山上,迎着呼啸的北风,听着熊虎嘶嚎,看着迷失的道路,曹操不禁发出了“艰哉何巍巍”的慨叹。〕
【一、袁氏兄弟相攻破】
建安七年(202年)五月,一代风云人物袁绍因病去世,他留下了未竟的事业,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倒不是说他留下的家业不够大,实力不够强。相反,虽然经过官渡之战的惨败,但他一手缔造的袁氏集团仍然保持了强大的实力,只是直到临死前他都没有解决好本集团内部的纷争问题,尤其是继承人问题,随着他的死去,这个集团开始了严重的内讧。
袁绍的原配夫人姓氏不详,他续配的妻子姓刘,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在很多方面都能当袁绍的家。在袁绍的三个儿子中,刘氏喜欢小儿子袁尚,经常在袁绍面前说他的好话(数称于绍),而对老大袁谭抱有成见。在刘氏的影响下,袁绍也逐渐倾向于袁尚。
家和万事兴,家里不合则外人欺。袁绍迟迟不明确继承人的问题,官渡之战前夕又分别委派三个儿子和外甥高干为四个州的刺史,无异于向世人宣告他们家庭内部出现了分歧。
沮授、田丰这样有责任感的人看到后会向袁绍苦谏,而逢纪、审配、辛评、郭图这些投机分子则看到了机会。于是,逢纪、审配依附于袁尚,辛评、郭图依附于袁谭,形成了两大派。
据《英雄记》说,逢纪和审配原来并不和,但官渡之战后二人关系发生了戏剧性改变。袁绍官渡之败审配应该负重大责任,后来有人向袁绍说审配的坏话,袁绍问于逢纪,逢纪使劲帮审配打圆场,弄得袁绍很奇怪,放在以前,这正是逢纪求之不得的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袁绍于是问逢纪原因,逢纪这小子居然冠冕堂皇地说:“以前我们闹矛盾是私人恩怨,现在可是国家大事。”
其实他们眼里的私人恩怨从来都是重于国家大事的,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逢纪之所以护着审配,是因为郭图、辛评已经团结在一起,他没有别的人选可联络,只能团结审配。为了共同的目标,这一对曾经互为眼中钉的对手走到了一起。
袁绍大概没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早,一直到闭眼的那一刻还没有给大家一个明确的政治交待。袁绍死后,大多数人认为袁谭是老大,应该推举他做接班人。但此时袁谭在外地,逢纪、审配等人在刘氏的帮助下掌握了先机,伪造袁绍的遗嘱,抢先让袁尚接班。
据《典论》记载,袁绍的后妻刘氏生性嫉妒,为人凶残,袁绍刚死还未来得及入殡,她就把袁绍生前宠爱的五个小老婆全部杀死。刘氏很迷信,她怕这几个人到阴间见到袁绍告她的状,于是把她们的头发剃了,用墨涂黑她们的脸(髡头墨面),把她们全部毁容。她心爱的小儿子袁尚倒也挺孝顺,帮助老妈把她们的家人全部杀光。
史书对袁谭的评价较袁尚好,认为袁谭颇为仁爱聪慧,而袁尚仅仅是长得英俊而已。袁谭此前担任青州刺史,虽然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建树,倒也基本称职,在实践中锻炼了才干。
袁绍吐血而死的时候袁谭估计在青州,他听到消息赶到邺县时,袁尚已经宣布继位,大势已去,于是袁谭在辛评、郭图等人跟随下移驻黄河边上的战略要地黎阳,自称车骑将军。
开始袁氏兄弟还没完全翻脸。据《三国志袁绍传》记载,逢纪、审配拥戴袁尚是“代绍位”,即接替袁绍的职位。袁绍死前是大将军,袁尚继承的应该是这个职位,虽然这个职位应该由朝廷任命,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已经不可能,袁尚比较方便的做法就是把朝廷颁给他老爹的印绶拿过来自己用就行了,反正那上面也没刻名字。袁谭自称车骑将军,这是大将军的副手,说明他名义上仍服从袁尚的领导。
黎阳是与曹军对峙的前线,袁谭替兄弟袁尚看大门,可袁尚却不给支援(少与之兵),还把逢纪派过去监视他的行动。袁谭请求增兵,审配鼓动袁尚不答应,袁谭忍无可忍,把逢纪杀了,兄弟俩正式翻脸。
曹操得到报告后认为这是个机会,于是在这年九月渡过黄河,进攻黎阳的袁谭。袁谭告急,再次向袁尚求援。
有一句话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兄弟们虽然在家里争吵,但一有外面人来欺负便能立刻团结起来对付敌人。这句话出自《诗经》,用到现在最合适不过了。袁尚再笨,也知道哪是敌我矛盾,哪是内部矛盾,在曹军的进攻面前,他决定亲自率兵支援大哥。
袁尚之所以亲自来,不是出于对敌情的重视,而是害怕派别人来镇不住大哥,让袁谭趁机把他的人给夺去了(恐谭遂夺其众)。袁尚让审配守邺县,自己率部到达黎阳。
事实证明,袁绍即使死了,他留下来的军队仍然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从这一年的九月一直到次年的二月,曹操亲自指挥围攻黎阳,居然没能打下来。
后来,袁谭、袁尚估计实在守不住了,突然率部趁夜逃出黎阳,退还邺县。曹操率军追击,袁尚终于找着了露脸的机会,在路上打了曹军一个埋伏,曹军败退。之后,曹军竟然放弃追击,直接退回黄河南岸了。
曹操此举让人不解,但这是明智的,或许曹操也想到了《诗经》里的那句话,对于随时会反目成仇的袁氏兄弟来说,加强进攻只能让他们更团结,而一旦外界压力减轻他们就会陷入内斗。
事实果然如此。
曹军撤退后,袁谭对袁尚说:“我部铠甲不精,所以前面让曹操打败了。现在曹操退兵,将士都盼着回家,等他们还没有渡过黄河时,突然发起进攻,可以让他们大败,这个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呀!”
袁谭自愿为前部,请求更换将士铠甲并派兵进行支援。
对于袁谭的建议袁尚犹豫不决,既不增兵,也不给袁谭换装备。袁谭大怒,郭图、辛评趁机对袁谭说:“当初挑拨你们父子兄弟关系的是审配,都是这小子进的谗言(皆是审配之所构也)。”袁谭相信,于是率兵攻打袁尚,双方交战于邺县城外。此战袁谭失利,退到了渤海郡的南皮(今河北南皮)。
袁氏兄弟互相动了手,曹操看了心里自然高兴,但有个人看了却揪心,他就是刘表。
《魏氏春秋》记载,刘表看到袁谭和袁尚不和,十分担忧,他派人分别给这兄弟俩送信劝和。他给袁谭的信中写道,你弟弟虽然做得有些不对,但事已至此,争斗也是徒劳无益,仁义之士应该忍辱负重。刘氏虽然不喜欢你,但还没有到春秋时期的郑庄公与姜氏那样的程度,你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舜与象那样尖锐,郑庄公尚且能筑地道与母亲团聚,舜也能把象分封到有鼻这个地方,你们更应该和好。
郑庄公和舜的典故说的都是一家人之间如何抛弃旧仇重新和好,刘表为了劝袁谭着实查了不少资料,下了不少功夫。
刘表写给袁尚的信也一样,引用大量典故,劝他以事业为重,先与兄长合作把曹操消灭了再来论谁是谁非。刘表说,如果兄弟能和好,袁家和汉室就都有指望了,如果不是那样,同盟也就永远完了(若其泰也,则袁族其与汉升降乎;如其否也,则同盟永无望矣)!
刘表对袁氏兄弟的事这么上心,是因为他慢慢看清了形势,袁绍集团的灭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陶谦、吕布、刘备、公孙瓒、袁术在短短几年时间纷纷凋落,曹操要打击的下一个目标不就轮到自己了吗?刘表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但此君向来是个只喜欢动嘴不喜欢动手的人,有想法却没有行动。当初袁曹在官渡相峙,他要么支持袁绍,坚定不移、结结实实地在曹操背后捅上一刀,帮助袁绍打天下,事后当个窦融那样的开国功臣;要么像张绣那样归顺曹操,受到朝廷的嘉奖。这两种道路都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可他却犹豫观望,只想坐山观虎斗,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看着袁氏兄弟闹分裂,明显是便宜了曹操,他更着急,但也仅限于心里着急,实际行动也仅限于引经据典的两封信,一再错过了时机。
对于机遇,有一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机遇对大家是公平的,前面给你留了机会你没能抓住,后面再想要的时候就没有了。当摆在刘表面前的机会被他自己浪费完的时候,也就是他彻底失败的时候。
现在,当刘表饱含深情、下了很多功夫写成的这两封长信分别送到袁谭和袁尚手中时,这两个人看都没怎么看一下,因为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只想接着打。
论实力,袁谭处于下风。袁尚被立为继承人后,袁绍的大部分政治遗产和军队都让袁尚得去了,袁熙和高干在他们的争斗中虽然还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袁尚,但他们都想观望,更不会表态支持袁谭。
袁谭退到南皮后,处境更加不利。袁尚亲自率军来攻,袁谭再次大败,退到婴城,袁尚又围攻婴城,袁谭逃往青州刺史部的平原郡。
这时,有人给袁谭出了个主意:干脆投降曹操吧。
袁谭吓了一跳,以为听错了,但他又想了想,发现自己除此之外竟然已经无路可走。
于是,袁谭做出决定,派人向曹操求援。
【二、一桩临时婚姻】
袁谭败退到南皮时,也有人前来帮忙,是他青州刺史府的秘书长(别驾)王修。
王修字叔治,青州刺史部北海国人。孔融在北海国当领导的时候,征召王修当他的办公室主任(主簿)。袁谭到了青州,任命他为别驾。王修劝袁谭:“兄弟就像左右手,有人打架先把自己的右手砍断,而对人家说我必赢,这可能吗?现在的问题是有谗人在其中捣鬼,请您不要听他们的,可以杀上几个佞臣,然后兄弟和睦,则可以横行天下!”
对于王修的建议袁谭自然听不进去,即使能听进去,袁尚也未必肯合作。袁谭环顾四周,发现眼下能帮他渡过难关的只有一个人:曹操,原因只有一条:曹操是袁尚的敌人。
据《英雄记》记载,袁谭在邺县失利后,郭图曾劝他:“如今将军地盘小、人马少,粮食匮乏,显甫(袁尚字显甫)若再来攻,时间长了我们无法抵挡。我以为为今之计,可以联络曹操来抗拒显甫。曹操到,必先攻击邺县,显甫回救,将军再率兵出击,如此一来邺县以北的地区都可以归将军。如果显甫不是曹操的对手而遭到失败,他必然出逃奔亡,将军可以收留他以拒曹操。曹军远道而来,粮饷不继,打上一阵必然退去,到那时,整个燕赵之地尽归我们所有,足以与曹操相抗衡!”
袁谭开始听不进去,觉得这条路也太过卑下了。但事到如今,不听看来也不行了。袁谭问郭图谁可以出使曹操,郭图推荐了辛评的弟弟辛毗。辛毗字佐治,颍川郡阳翟县人,跟荀、郭嘉等人既是同乡又是熟人,曹操刚当上司空时,四处搜罗人才,经荀推荐,曾打算征辟他,但是辛毗当时在袁绍手下而未能成行。
因为有这样的关系,郭图推荐他跑一趟。
曹操攻克黎阳后,大家都主张追击,郭嘉却主张不要追。郭嘉说:“袁绍对这两个儿子,不知道让谁继位好,结果让郭图、逢纪等人做他们的谋士,他们必然会争权夺利。现在,如果进攻太急他们就会团结在一起,进攻稍缓他们就会内讧,不如做出南征刘表的样子,让他们内讧,然后趁机出击,一举攻占河北。”曹操认为这个意见很好。
于是,曹操回师到黄河以南,趁着袁氏兄弟闹内讧的这段时间亲自带队到汝南郡的西平(今河南西平),做出一副远征荆州的姿态。
这样,辛毗到许县没有找着曹操,于是南下西平,在这里见到曹操,转达袁谭的问候(毗见太祖致谭意),曹操十分高兴。
这正是曹操想要的结果,不战而使敌人自乱,坐收渔人之利。现在袁谭主动送上门来,哪有这么好的事?
曹操召集内部会议研究对策,根据《三国志荀攸传》的记载,在这次会议上出乎曹操意料的是,大多数人都认为刘表势力强大,应该先平定刘表。袁谭和袁尚反正已经开始内斗了,暂时不会对曹军构成威胁,没什么值得顾虑的,不用管他们,抓紧时间把刘表解决掉。
表面来看也是这样,河北二袁内斗,曹操正好腾出手来解决南面的问题。但这只看到了眼看的一步,而没有看到下一步。
荀攸就持不同意见,他认为:“现在四方都有战事,而刘表坐拥江汉之间没有什么作为,说明他缺乏雄才大智。袁氏仍然有四州之地,十万之众,在河北一带有一定群众基础,如果他们兄弟二人联合起来,那是很难攻破的,现在他们内斗,正是各个击破的难得机会,这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曹操认为荀攸说得也有理,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现在也正是解决荆州问题的最佳时机。到底先解决哪一边,曹操有点举棋不定,他也很想抓住现在的时机,把南面的问题先解决了,至于黄河以北的事,既然二袁相攻正急,不妨让他们多打一阵再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弊)。辛毗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很着急,他此行显然不只是转达袁谭对曹操的良好祝愿来的,他肩负着搬救兵的重任。辛毗找到老朋友郭嘉,向郭嘉求助,经过郭嘉从中帮忙,曹操认真考虑了他的请求。
曹操问辛毗:“袁谭可靠吗?袁尚是否一定能被打败?”
辛毗回答:“明公其实不用管袁谭可靠还是不可靠,只需要分析现在的形势就行了。袁氏兄弟相伐,是他们自愿的,也不是谁能从中间挑拨得了的,这就是天命。现在袁谭能向明公求救,明公就应该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了。二袁目光短浅而自相残杀,弄得河北士者无食,行者无粮,确实已经到了快灭亡的地步。四方之难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天下震动啊!”辛毗的话提醒了曹操,现在袁尚强而袁谭弱,如果坐视袁谭灭亡,袁尚的力量便会迅速强大起来,这显然不符合曹操的战略利益。
于是,曹操决定挥师北上,援救袁谭。
建安八年(203年)十月,曹操率军北渡黄河,再次来到黎阳。这一次他做了较为充分的准备,专门派程昱跟李典运送军粮,作长期远征的打算。
程昱和李典主要的粮道是黄河水运,袁尚派他任命的魏郡太守高蕃在黄河岸边屯扎,断绝了河道。曹操给程昱、李典发布作战命令:“如果船不能通过,就改行陆路。”
李典分析了实际情况后认为:“高蕃所部善习水战,士卒盔甲较少,而且缺少斗志,击之必克。只要有利于国家,暂时违命我认为是可以的(苟利国家,专之可也)。”李典的想法得到了程昱的支持,于是他们违反曹操下达的作战命令,北渡黄河,攻击高蕃,果然将高蕃攻破,水道得以恢复。
此时,曹操摆出了大打一仗的架式。袁尚正率主力在平原郡围攻袁谭,听到消息,立刻回师邺县。袁尚的部将吕旷、吕翔二人对前途灰心失望,于是投奔曹操。
平原之围解除,袁谭暂时化解了危机,他悄悄拉拢吕旷和吕翔,刻了将军的大印给他们送去。此事被曹操侦知,但他没有声张,看到袁谭暂时不会被消灭,他决定回师。
能在高处随心所欲地走钢丝的人,必须有时刻保持两边力量均衡的本领,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表演者艺高胆大之外,手中还要有一根木杆,以此调节平衡。当这根木杆要向一边落下时,旁观者及时出手把它抬起来,一旦恢复了平衡,就可以悠闲地在一边看热闹了。
曹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决定就此收手。为了稳住袁谭,让他坚定不移地跟袁尚打到底,他还跟袁谭结成了儿女亲家,其子曹整娶了袁谭之女。办完这桩婚事,曹操领兵而还。
曹整是李姬所生,李姬纳于何时不详,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曹乘、曹整和曹京,除曹整外其他两个儿子都早殇。
曹整的年龄也不详,此时应该不超过十岁,这桩婚事不仅是政治婚姻,而且属于典型的早婚。曹整后来被封为侯,比曹操早死了两年,死后又被追封为戴公。
这门亲事很有意思,曹操的儿子娶了袁绍的孙女,意味着曹操自愿比袁绍降低了一辈。后来曹操的儿子曹丕又娶了袁绍的儿媳妇,曹操又跟袁绍变成了同辈。
有了这门亲事,曹操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撤退。
这边一撤,袁尚那边果然又行动起来。建安九年(204年)二月,袁尚让审配、苏由守邺县,自己再次率大军攻打平原郡的袁谭。
袁尚走后,留守邺县的苏由就打起了战场起义的主意,他悄悄跟曹军联络,准备杀了审配献出邺县,结果情报泄漏,审配发觉,双方战于城中。此时袁尚的主力在洹水附近,距邺县并不太远,只有五十来里。苏由不敌审配,闯出邺县投奔曹军。
苏由只出场这一次,此前和此后的情况均不详。
曹操得到苏由为内应的情报后,立即率军向邺县杀来,但晚了一步,苏由已经败逃出邺县,曹操率军顺势把邺县围了起来。
【三、攻克邺县】
建安九年(204年)二月,邺县攻防战正式展开,对曹军来说这又是一次艰难的攻城作战,从二月直到八月,整整打了半年。期间曹军堆土山、挖地道,把什么攻城办法都使上了,就是迟迟攻不下来。
邺县拿下,整个黄河以北的大局可定,所以这次曹操下了决心,围则必打,打则必胜。但邺县在袁绍手里经营了多年,城防坚固,曹军一时无法得手。曹操看到这种情况,于是决定从肃清外围之敌入手,打起了持久战。
并州是袁军目前最重要的后勤供应来源,其后援基地主要集中在上党郡一带。由上党郡到邺县必须经过太行山区的毛城(今山西黎城东),袁尚的部下武安县长尹楷驻扎在此。
建安九年(204年)四月,曹操留下曹洪主持进攻邺县的事务,自己率军攻打毛城的尹楷,将其击破而还。此后,曹操又率军击破了袁尚驻守在邯郸的部将沮鹄,攻占了邯郸。袁尚任命的易阳县令韩范、涉县县长梁岐见势,举县投降曹操。
徐晃建议曹操:“二袁未破,他们手下其他诸城都在观望,应该重赏这两个县给大家看。”曹操认为有理,将韩范、梁岐都赐爵为关内侯。
这一招果然奏效,引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不仅又有多位袁尚任命的地方官员投降,而且还招来一位重量级人物:黑山军首领张燕。
张燕一直是袁绍的劲敌,多年以来也是袁氏集团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袁绍与公孙瓒的对抗中,张燕坚定地支持公孙瓒,公孙瓒失败后,张燕所部被袁绍打散,后来趁着袁绍忙于官渡之战的机会,张燕才慢慢恢复了元气,这次得以卷土重来。
张燕看到曹军势大,于是主动联络要求投降曹操。在此前的战史中,张燕跟曹操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战略上的敌人,他们彼此分属于不同阵营,但他们之间却很少有直接交手的记录。
张燕的投奔进一步鼓舞了曹军的士气,加速了袁氏集团的灭亡。
但是,直到这一年的五月,邺县仍然未能攻下,曹操改变了打法,拿出了秘密武器。
这一天,站在邺县城墙上的审配看到曹军的工兵们围着城墙开始挖战壕,整个战壕连结起来长达四十里,但是又浅又窄,一使劲就能跨过去(示若可越)。
审配看到后微微一笑,心想这样的东西是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他也不派人出击搞破坏,曹军有劲没处使就让他们挖吧。
岂料,入夜之后曹操下令全体将士都投入到挖战壕的工作中,一夜之间把这四十里长的战壕全部扩充到二丈深、二丈宽。这一回审配不笑了,他大为吃惊,但一时间也闹不清曹操搞出这种超级工事来做什么用。
审配的好奇心马上就有了答案,这些战壕里神奇般地灌满了水,这些水借着设计好的地势一路前奔,直扑城内。原来,曹军挖的不是战壕,而是人工运河,要把附近漳河里的水引来灌城。
最近我专程去了一趟河北省临漳县的铜雀台遗址,据说现存的并不是铜雀台而是它附近的金凤台,真正的铜雀台已被改道的漳河给冲毁了。
金凤台遗址在一个镇子边上,镇子的另一侧就是漳河,现在河里已经没有什么水了,站在桥上可以看到金凤台,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新修的京珠高速公路。
因此,漳河就在邺县跟前,虽然方便了生活和生产,但也暴露出一个隐患:邺县很容易被水攻。
城里本来就快撑不住了,现在又泡在了水中,更是雪上加霜。好在是夏天,要是换成冬天,不知道情况又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即便如此,城里的人也饿死了一半以上。
但城里仍然拼命死守,袁军的战斗力看来也并非不堪一击。转眼到了秋天,形势对城内的袁军越来越不利,在冀州北部一带活动的袁尚也拼了,率领一万多人前来救援。
袁尚想最好城里和城外能联络起来,以便统一行动,这样就得有人冒死入城传递消息。但此时曹军围城很严,要想顺利进城,之后再顺利从里面出来,几乎不可能。
袁尚跟他的办公室主任(主簿)李孚商议,李孚想了想说,派个一般的人去也不顶事,不如让我去吧。李孚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真不错,硬是凭着智慧和胆量顺利地到已被曹军围得像铁桶似的邺县走了一趟,不仅出色完成了任务,而且自己以及随行的人都毫发无损。
李孚字子宪,巨鹿郡人,他自告奋勇冒死进城,袁尚问他需要准备些什么。李孚回答:“听说曹军围得很严,人多了反而容易被察觉。我带三名骑兵就行了。”李孚挑选了三名骑兵,备好干粮,骑上快马,却不携带武器,他们先来到邺县北面一个叫梁淇的地方,砍了三十多根问事仗捆好了放到马上。
问事杖是军中执法官所持之杖,大概是用来惩罚犯错士卒的。李孚他们又在着装上打扮了一下,装得像个曹军的人,之后趁着夜色来到邺县城外曹军大营附近。
到晚上八点(一更半),天已经黑透,李孚他们就大模大样出来,自称是执法官(都督),进到曹营,大模大样地在曹营里逛来逛去,每到一处都大声呵叱曹军士卒,有的还用问事杖就地处罚。
李孚他们甚至摸到了曹操大帐的附近(遂历太祖营前),仍然没被识破。他们再向南走,从南面又向西,最后来到营门前,又故伎重演,对守门的士卒一顿训斥,还把他们绑了起来,之后打开营门,上马疾驰,一口气奔至邺县城下,大声呼喊,城上有认识李孚的,赶紧吊下绳索,把他们拉了上去。
城里的人见到李孚等人后欢声雷动,李孚迅速与审配交换了情况,约好了下一步共同行动的信号。
城里的人被围了几个月之久,此时终于盼到了援军,不禁悲喜交加。
曹军士兵发现有人闯营而过,立即报告曹操。曹操说:“他们不仅要进去,肯定还要出来。”
李孚把事情办完确实要出城,但外面围得很紧,进来已不容易,想出去更难。李孚想了一个计策,他对审配说:“现在城里粮食少,老弱之人在城里没有什么用,不如把他们放出城去以节省粮食。”审配同意,于是在城里集中起好几千老弱之人,让他们都手持白幡,从三个城门同时出城。打出白幡通常意味着投降,围城的曹军一看那么多人从城里涌出来投降,纷纷上来查看情况。在这几千人里,就隐藏着李孚等人,他们随着大家出了城,又趁乱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
有人又报告了曹操,曹操笑道:“看看,让我说对了吧?”
曹操明白,那几个进城又出城的人是袁尚派来的联络员,现在他们已经约好了行动方案,马上就会有所行动,必须密切关注城内外敌军的动态。
李孚见到袁尚,报告了城内的情况,袁尚决定立即行动,向邺县进军。
听说袁尚大军朝邺县方向开来,曹军大部分将领认为不如放过他们,避开锋芒,然后再寻找机会歼灭。这样的想法是有依据的,《孙子兵法》里说“归师勿遏”,意思是说正在撤退回来的敌人不要去拦阻,因为这些人回家心切,个个都会死战。
曹操是研究《孙子兵法》的鼻祖,对这部兵书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说:“那倒也未必,这要看袁尚从哪里来,如果是从北面的大道而来,应当避开他;如果是从西面的山道而来,我料定可以擒获他了(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曹操说得挺有把握,根本不像说着玩,弄得大家一头雾水。
据《曹瞒传》说,曹操派出多路侦察兵(侯者)在这两个方向随时打探情况,后来接到报告,说敌人走的是西边的山道,大部队已经到了邯郸一带。曹操大喜,对诸将说:“我已经得到冀州了,诸君知道不知道?”大伙不知道领导卖的是什么关子,都说不知道。曹操说:“诸君马上就能看到了(方见不久也)。”
曹操并不会算卦,他依据的是心理战原理。袁尚如果是从北面的大道而来,说明他们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来了就会决一死战。袁尚之所以绕到西面而来,说明他想的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退到太行山里打游击,有了这种心理,曹操料定袁尚必败。
袁尚的主力进到了邺县以西七十里的阳平亭,在滏水边扎营。夜里,他派人向邺县举火报信,城里也举火回应,这是李孚与审配约定的共同行动暗号。
审配率兵从城里杀出,想跟袁尚汇合。曹操早有准备,在两个方向都派出阻击部队,城里和城外两路敌兵均被击败,审配退回城里,袁尚被曹军顺势围在了漳河边。
袁尚实在没有信心打下去了,向曹操请求投降。
现在才想起来投降,可见袁尚没有他哥哥袁谭机灵,但此时曹操已经不需要他投降了,曹操只想尽快消灭他们。袁尚无奈,趁夜突围,逃到附近的太行山中,袁尚的部将马延、张觊等人临阵投降,袁尚在太行山里也待不下去了,只好逃往中山国。
曹军缴获了大量辎重,还缴获了袁尚的印绶、节钺、衣物等,曹操命人拿着这些东西到邺县外面搞展览,故意让城里的人看。城内守军看到,信心和斗志完全瓦解(城中崩沮)。
审配仍然很强硬,下令坚守死战。审配给大家打气:“曹军也疲惫不堪了,二公子袁熙就要来救我们了(幽州方至)!”
一次,曹操在城外巡视,让审配看见了,命令弓箭手悄悄埋伏,找到机会突然放箭,差点射中曹操。
但是,审配再死撑也挽救不了邺县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对于袁军的处境,城里有些将领看得很清楚,他们不想跟审配一块送死,这其中就包括审配的侄子东城门守将审荣。
八月二日夜里,审荣打开邺县东门迎接曹军入城,审配虽然组织人在城里继续巷战,但已无力回天,邺县很快被曹军占领,审配也成了俘虏。
至此,打了半年之久的邺县攻防战以曹军最后的胜利而告终,曹操终于能骑着马走进这个他做梦都想占有的当时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了。
【四、不小心闹出绯闻】
邺县被攻破时,有一个人特别着急要进城,他就是袁谭的特使,此时正在曹营做客的辛毗。
辛毗之所以心急火燎地想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冲进去,是因为哥哥辛评一家人还被审配关在牢里,他怕审配最后时刻下毒手。
据《先贤行状》记载,当初袁谭离开邺县时,只带走了辛毗、郭图的家眷,而没能把辛评的家眷带走,结果被审配抓了起来。审荣打开东门的时候,审配正在东南城角上,他看到曹军进城,知道大势已去,出于对辛评等人的愤恨,他虽然来不及逃命,仍不忘派人赶到监狱里,把辛评一家全杀了,辛毗晚了一步。
曹军进城,很快把审配活捉了。据《山阳公载记》和《献帝春秋》两本书记载,审配在城里指挥巷战,寡不敌众,只好躲进一口水井里,曹军士兵是从井里把他抓住的。
当辛毗痛苦万分地来见曹操时,刚走到帐外,正好碰上审配被人绑着押过来,仇人相见,辛毗恨得咬牙切齿,他用马鞭敲着审配的脑袋骂道:“狗奴才,你今天要死了!”
审配不害怕,回过头来跟他对骂:“你这个狗东西,都是你们这些人把冀州毁了,真恨不得杀了你!你今天能杀我吗(且汝今日能杀我邪)?”
审配被押到曹操面前,曹操颇有点欣赏他。有能力,意志坚定,不屈不挠,这些都是曹操喜欢的性格。曹操问审配:“你知道是谁打开的城门吗?”审配说:“不知道。”曹操说:“是你的侄子审荣。”审配叹道:“小子不足为用,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曹操又问审配:“那天你用弓箭射我,干吗射了那么多?”
审配把眼一瞪:“只恨太少了!”
曹操更喜欢审配了,真不想杀他。曹操说:“你呀,忠于袁氏父子,这也都是不得不做的。”
曹操的这些话明摆着有不杀审配的意思。但是审配始终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根本不求饶。辛毗又在一旁哭个不停,求曹操杀了审配,给哥哥一家报仇。
曹操无奈,只好下令把审配杀了。
审配被押着往外走,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熟人,此人名叫张子谦,以前也在袁绍手下供职,前不久他投降了曹操。张子谦跟审配关系也不好,看到审配落难,这小子就过来嘲笑他,发泄以往的怨恨。审配字正南,张子谦说:“正南啊,你看看现在咱们俩比怎么样?”审配怒斥道:“你是投降的俘虏,我是忠诚的臣子,即使我死了,也比你苟且偷生强!”
审配上了刑场,死前他不忘特意面向北,因为主人袁尚此时在北边。审配虽然在前面坏了不少袁家的事,袁绍在时他净瞎出主意,排挤许攸、张等人,袁绍官渡惨败,他要负首要责任;后来又带头搞分裂,害得袁氏兄弟骨肉相残,以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这些审配都难辞其咎。
但在最后时刻,他坚守邺县半年,城破后坚持战斗到底,在曹操面前表现得大义凛然,看来也是条汉子。
在第一批冲进邺县的曹军中,有一个年轻人的身份很特别,他就是曹操目前年龄最大的儿子曹丕,本年他十八岁。虽然古人通常在二十岁举行过弱冠之礼后才算成年,但十八岁也是大小伙子了,这个年龄一般可以娶妻生子了。
曹操对待他的儿子们,包括死去的曹昂,从小就开始在文武两个方面加强训练,到了十六七岁时,就把他们放到军队里锻炼。曹丕也参加了邺县之战,他是首批进城的曹军将士之一。
当然,曹丕不可能像普通士兵一样厮杀,他身边应该有不少卫士,他们进了城就直奔袁府。袁绍生前,想必极尽奢华,这里应该藏着大量珍宝钱物。现在袁绍死了,他的三个儿子都在外面,逢此战乱,府里的卫兵杂役能跑的早就溜了,袁府里冷冷清清。
据《世语》记载,曹丕进了袁府后,有人前来报告说发现了袁绍的老婆刘氏,曹丕急忙过去看。刘氏倒没怎么引起曹丕的注意,刘氏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却引起了曹丕的兴趣。这个女人低着头,浑身脏兮兮的,好像吓得不轻,一直不停地哭。
曹丕问刘氏她是谁,刘氏回答说是袁熙的妻子。刘氏见曹丕盯着袁熙的妻子使劲看,心里明白了大概,于是给这个女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用手巾擦了擦脸,曹丕这才看清了她长的样子,真是美丽无比。
曹丕点了点头就走了。曹丕走后,刘氏激动地对儿媳妇说:“这下好了,我们不会死了!”
《魏略》也有关于这件事的记载,大致意思差不多。
十八岁的曹丕一眼就看中了的这个女子,确实是袁熙的妻子,名叫甄宓,冀州刺史部中山国无极县(今河北无极)人,她的父亲叫甄逸,当过县令,家里有三男五女,甄宓本年二十三岁。
史书称甄宓从小聪慧过人,心地善良,特别懂事,加上又是个绝对的美女,所以引起了袁家人的注意。建安初年,在袁绍主持下将其嫁给袁熙为妻。
曹丕对甄宓一见钟情,跑去向曹操说明心意。曹操这个父亲看来当得挺开明,他同意了曹丕的请求,并很快把这件婚事办了。
曹丕娶了个美貌的妻子,也算是这场艰难攻城战最后取得的战果之一吧。可这件事似乎不那么简单,此后隐隐约约地时常被人议论,并最终给曹氏父子弄出了不少绯闻来。
最早议论这件事的是《世说新语》,这部书虽然也保留了一些珍贵史料,但其中更不乏大量道听途说的内容和八卦新闻。
据这本书里的《惑溺篇》记载,曹操早就知道甄宓很漂亮,一心想占为已有。邺县攻破后,急忙命人把甄宓找来,但手下人报告说:“五官中郎将已经抢先一步。”五官中郎将是曹丕后来担任的官职,这里指的就是他。曹操听后叹息道:“打了这么久,算是给这个小奴才打的(今年破贼正为奴)!”
这一条是给曹操的,下面还有一条是给曹植的。
南朝梁武帝萧衍的长子萧统编了中国第一部文学作品集,名叫《昭明文选》,在历代读书人中影响都很大。到了唐代,这部书里收录的很多文章已经不太好懂了,于是有很多人给这部书作注,其中李善的注本影响最大。为了注释这部书,他引用了许多资料,其中有些资料在别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昭明文选》收录了曹植的《洛神赋》一文,李善作注时引了一条没头没尾的资料。全文是:“魏东阿王,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
曹植后来被封为东阿王,因此这段话中称他为魏东阿王。这段话说他想得到甄逸的女儿甄宓,但是没有成功,曹操把甄宓给了曹丕。曹植为此心绪难平,吃不下睡不着,害了相思病。
《世说新语》记录的事虽然有鼻子有眼,但大家往往觉得它的真实性不高,关于曹丕抢了他老爸的梦中情人一事,仅见于此,基本上可以不信,这件事在后世的影响也很有限。
而李善引用的这条资料,虽然来路不明却影响更大,因为大家通读了《洛神赋》之后,觉得说的挺像,通篇表达的都是一种思念,如果用在甄宓身上,还真是那么回事。
但这也只是附会罢了,是对文学作品的另类解读,于正史中找不出任何依据。
更为重要的是,建安九年(204年)时曹植才十三岁,说他参加了邺县之战都有儿点勉强,再说他与十八岁的哥哥去争二十三岁的未来嫂子,就有点更不靠谱了。
有些年头的书能流传下来的我们称之为古籍,但古籍不等于严肃书籍,更不等于历史真实。古代也有人喜欢编八卦、传八卦,不能一看到繁体字就肃然起敬,还要看这是司马迁写的还是小报娱记们写的。
八卦新闻的生命力不在于是否靠谱,而在于能否成为焦点,现在是这样,古代也如此。要成为焦点就得傍上曹操父子这样的名人或者《洛神赋》这样的名作,有绯闻不奇怪,关键是把它当成街谈巷议看,还是当成史实看。
如果当年这类新闻已经在社会上传开的话,估计到了曹操耳朵里他也会一笑了之,因为曹操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具体来说就是一个“通脱”的人,他不会被流言所困扰,也不会被流言所激怒。
这件事只当是在紧张的战事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吧。
【五、令人兴奋的冀州】
曹丕娶了甄宓,刘氏也跟着沾光,本来可能一死,现在可以保住一条命了。《后汉书袁绍传》的记载可以印证这一点,曹操“全尚母妻子,还其财宝”,曹操保全了袁尚的母亲、妻子和儿女,把私有财产还给他们。袁尚的母亲应该指的就是刘氏。
但同是《后汉书》,《孔融传》的记载却大为不同,它认为曹操攻破邺县后实施了屠城,袁家的妇人、子女们都受到了侵害(袁氏妇子多见侵略)。
这两处记载也许并不矛盾,袁家在邺县里的亲属可能很多,一部分像刘氏、甄宓以及袁尚的妻子那样幸运地躲过了屠杀,另一部分则未能幸免,这倒不一定是曹操特意下的命令,而是在乱哄哄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分辨,有的就糊里糊涂地死了。
曹操不喜欢袁绍,但也不至于恨之入骨,作为相识多年的朋友,他对袁绍一直有着复杂的感情,不是简单的爱或恨就可以概括的。
安顿下来之后,曹操决定到这个老朋友的墓前亲自祭奠一番。
现在一般认为,袁绍的墓位于如今的河北省沧州市,即当时的渤海郡境内。曹操不可能从邺县跑到千里之外的渤海郡祭奠袁绍,只有一种可能,袁绍开始是葬在邺县附近的,后来才迁葬到渤海郡。迁葬在那时很普遍,而给袁绍迁葬的,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曹操。
曹操到了袁绍墓前,禁不住流下了热泪,这些眼泪不是作秀,而是发自内心的。曹操是性情中人,所以他能成为一位优秀诗人。睹物思人,见景生情,是诗人的本性,而眼前这堆土里埋葬的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在这一刻,仇恨敌不过生死,恩怨敌不过感伤,斯人已逝,再多的恩怨情仇也都随风而散了。应该相信,曹操哭得很真诚。
但以晋代孙盛为代表的一批历史学家认为,曹操此举并不明智。
因为此时仍然是敌我斗争异常激烈的时期,统一本集团内部的意志比抒发个人感情更重要。袁绍作为敌人,理应得到仇恨、诅咒和惩罚,只有这样才能激发起自己人的斗志,统一起本集团内部的思想。所以,孙盛等人认为曹操祭奠袁绍是“百虑之一失”。
这种看法未必全对,但也有一定道理。决定军队战斗力的因素除了训练、后勤等方面,还体现在思想工作和政治发动上,只有具备明确的目标、清晰的敌人和准确的打击方向,一支军队才能真正称得上强大。
但是,曹操就是曹操,他没有想那么多,此时此刻他只是想看看老朋友,感怀一下过去而已。
做完这件事,曹操不忘给献帝上了一份奏章,报告此次征讨袁尚、占领邺县的情况:
“袁尚要回邺县,我激励着大军前去征讨。袁尚军心动摇,丢掉阵地逃跑,我立刻进军,摆下阵势,士卒们披坚执锐,勇士们呐喊,旌旗飘扬,杀声震天。敌人闻风丧胆,扔了武器,丢弃盔甲,迅速崩溃。袁尚单人匹马逃走(尚单骑迸走),丢掉了节钺以及大将军和乡侯的印信各一枚,头盔一万九千六百二十顶,还有矛、盾、弓、戟等武器不计其数。”
曹操派人回许县递上这封奏折,同时还有两项新的人事调整请献帝发布。献帝刘协这个月刚刚在许县北郊操演了迎冬大礼,同时恢复了一种叫八佾舞的宫廷舞蹈。在孔融等一帮朝廷旧臣的拥戴下,刘协慢慢消除了董承事件在心里留下的阴影,这一阵子曹操出征在外,总理后方事务的荀处理问题又十分周到,让刘协稍觉放松了一些。
曹操又打了大胜仗,他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他能做的就是照例下诏对曹操嘉勉一番,同时批准了曹操提出的人事任命事项。
第一项是任命贾诩为太中大夫。太中大夫是九卿之一光禄勋卿的属官,品秩不算太高,通常为一千石,是个司局级干部,职能是“掌议论”,多数情况下属于顾问、高级研究员一类的角色,是个闲差。曹操为何此时突然想起来给贾诩安排这么个差事?这与后一项人事任命有关,后一项是任命曹操为新的冀州牧。冀州长期是敌占区,冀州牧只剩下了象征意义,此前董昭担任过冀州牧,后来他改任徐州牧,冀州牧让曹操给了刚加入本阵营的贾诩。
如今冀州大部分地区已被占领,冀州牧也成了实职,曹操决定亲自担任这一职务,所以先给贾诩安排了个新职务。但贾诩不用到许县上班,仍然跟随自己左右,对于这个闻名天下的智囊,曹操一直都寄予着厚望。
曹操在邺县正式以司空兼冀州牧的身份处理公务,他首先给自己找了一个得力助手,名叫崔琰,让他担任别驾从事,相当于州政府的秘书长。曹操让崔秘书长把冀州的户籍、土地等方面的档案材料找出来,整整看了一个晚上,看完之后他大为兴奋,第二天对崔琰说:“昨天晚上我察看了冀州的户籍,按照我的推算这里可以征调三十万甲士(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真不愧是个大州呀!”
曹操说的“可得三十万众”,也有不少人理解为“可以得到三十万老百姓”,但这个理解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冀州有九个郡国、约一百个县,根据东汉最后一次人口普查的结果显示,不说魏郡、渤海郡这样的人口大郡,就连安平国、河间国、清河郡这样的中等郡国,人口也都在六十万以上。虽然连年战乱,人口数量下降得很快,但还不至于整个冀州只有三十万人了。能让曹操激动的是,冀州人口远不止几个三十万,应该是能抽出来打仗的就有三十万。
面对心花怒放的领导,新上任的崔秘书长毫不客气地给他泼了盆冷水:“现在天下分崩,九州割裂,袁氏兄弟大动干戈,冀州百姓生灵涂炭,您领着大军而来,不见您先施行仁政,整顿风俗,救民于水火,反而计算甲兵多少,这岂是冀州百姓对您的期望吗?”
旁边的人听到崔秘书长这番话都吓傻了,领导刚上任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大家在等着崔琰会受到什么处罚,但没想到的是,曹操立刻收敛起笑容,以一脸严肃的样子郑重向崔琰道歉(改容谢之)。
曹操这样做不是装样子,他的长处就是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虚心接受批评,只要你批评得对。不存在当面接受批评,背后给人穿小鞋的情况。从此之后他更喜欢崔琰了,不仅冀州的事务更加依赖于他,后来还跟他结成了儿女亲家,这个崔秘书长后来成为曹植的老丈人。
崔琰也是冀州本地的大名士,他字季,清河郡人,年轻时尚武,二十三岁时开始发愤读书,二十九岁时拜郑玄为师,跟着郑玄到如今山东省即墨市附近的不其山里一边避难,一边研习学问。当时黄巾军闹得很厉害,郑老师无法给学生们提供伙食,大家只好散了。
崔琰在外面漂泊了四年才回到家乡。袁绍听说他是郑大师的弟子,于是征他为下属。当时袁绍部队的军纪很差,特别喜欢干盗墓的勾当,崔琰对此有过劝谏,袁绍多少也能听进去一些。袁绍发现崔琰不仅能文而且能武,就委任了一个预备役部队骑兵师长(骑都尉)给他,让他在黄河边上的黎阳、延津一带训练部队。
据《三国志崔琰传》记载,袁绍南下官渡与曹军决战,崔琰也曾劝袁绍不要发兵,以避免与朝廷公开宣战,袁绍不听。袁绍死后,袁谭、袁尚都试图拉拢崔琰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但崔琰对袁氏彻底失望,称病不出来,因此获罪,被关进了监狱,幸亏阴夔、陈琳等人相救,才保住一条命。
曹操担任冀州牧后,采纳了郭嘉等人的建议,大量狂揽人才,不断征召本地知名之士出来工作,除崔琰外,还有刚才提到的崔琰的好朋友陈琳,以及牵招、崔林、高柔等人。
早在十几年前,曹操在洛阳时就认识了陈琳。陈琳当时是大将军何进的办公室主任(主簿)。后来陈琳到冀州避难,被袁绍招到身边来当笔杆子(使典文章)。干这个差事陈琳很称职,因为他的文笔实在太好了。
陈琳最出名的一篇文章就是替袁绍草拟的讨伐曹操的檄文。曹操当时正犯头疼病,疼得不轻,即使那时候有止疼片估计吃了也没用,但一看到陈琳的檄文他的头马上就不疼了,脊背上直冒冷汗,可见陈琳骂人的本事太强悍了。
邺县被攻破后,陈琳也做了俘虏。曹操又见到了这个老朋友,并没有怪罪他,不过曹操对那篇文章还是有点念念不忘,他说:“你当初替袁绍写骂我的文章,列举我一个人的罪状也就够了,干吗还加上我的祖父和父亲(何乃上及父祖邪)?”陈琳赶紧赔罪。
曹操也欣赏陈琳的文采,让他继续发挥特长,在司空府主办来往公文。后来,在曹操司空府里慢慢汇聚了阮、应、刘桢等文人,他们成为著名的文学团体“建安七子”的成员。
牵招字子经,冀州刺史部安平国人,曾在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府里任职,因为有这个经历,他可能那个时候就认识袁绍和曹操。袁绍曾任命他为乌桓骑兵指挥官(乌桓突骑)。袁绍死后,牵招跟着袁尚,负责上党郡与邺县之间的后勤运输工作。
袁尚逃到中山国后,牵招一度到并州投奔高干,牵招劝高干把袁尚接过来,依托太行山区的有利地形以及黄河天险继续与曹军抗衡。但此时高干正谋划投降曹操的事,不仅没听牵招的建议,还准备加害于他。
牵招一看情况不妙,赶紧逃了出来,想追随袁尚,但道路不通,无奈之下又到了邺县,最后投奔了曹操。牵招长期跟乌桓人打交道,以后在曹操北征乌桓的战斗中立下了大功。
崔林字德儒,冀州刺史部清河郡人,是崔琰的堂弟,史书上说他大器晚成,一般人不知道他的才能,只有崔琰知道。曹操启用崔琰后,又征召崔林担任邬县(今山西介休东北)县长,此后崔林长期担任地方行政官,很有政绩。崔林任职时间很长,直到正始五年(244年)才去世,去世前担任的是曹魏的司空。
高柔字文惠,他不是冀州本地人,而是豫州刺史部陈留郡人,但他有一个特殊身份,高干的堂弟,袁绍的外甥。不过,还有一种说法,出自《陈留耆旧传》以及谢承所著的《后汉书》,认为高干不是高柔的堂兄,而是他的叔父。
高干先到袁绍身边任职,后来被袁绍委以重任,高干让人捎话给在家乡的高柔让他到冀州来。
曹操占领了冀州,委任高柔为菅县(今山东章丘西北)县长。高柔工作很敬业,尤其擅长司法工作,后来长期担任曹魏司法系统的负责人。他任职的时间很长,直到景元四年(263年)才去世,终年九十岁,在那个时代堪称长寿冠军,去世前担任的职务是曹魏的太尉。
得了地盘,得了人才,曹操获得了大丰收。冀州平定之后,他的目光自然停在了袁谭所在的青州、袁熙和袁尚所在的幽州以及高干所在的并州上,开始盘算着先从哪里下手。
【六、虎豹骑首战南皮】
建安九年(204年),袁绍任命的并州刺史高干投降,曹操接受其投降,以献帝的名义仍命其为并州刺史。这样一来,西面就可以暂放一下。对于北面的袁熙和袁尚,以及东面的袁谭,曹操决定先打东面。
在曹操忙于围攻邺县的时候,袁谭趁机行动,势力迅速扩张,先后攻占了魏郡以东的甘陵国、安平国、渤海郡、河间国的一些地方。甘陵国即清河郡,桓帝建和二年将清河郡改为甘陵国,治所移到甘陵县(今山东高唐),到后年即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又将其恢复为清河郡。
袁谭的行动无异于向世人表明他又重新背叛了曹操。不仅如此,袁谭还向袁尚下手,在袁尚从邺县逃到中山国(治所在今河北定县)后,袁谭向其进攻。袁尚被打败,逃到袁熙那里。袁谭收兵,将主力移驻于龙凑这个地方。
龙凑位于哪里不详,但十二年前袁绍曾在这里与公孙瓒有过一场激战,结果公孙瓒大败。
袁谭之叛刚好给了曹操一个借口,曹操可以光明正大地发兵攻打他。在出师前,曹操先给这个亲家写了一封信,责备他负约,宣布解除双方的婚约,把袁谭的女儿遣送回家。之后,曹操亲率大军向龙凑开来。
袁谭自知不是对手,主动撤退,将主力部队收缩到渤海郡境内,坚守渤海郡的治所南皮(今河北南皮)。
“南皮”的意思是“南面的皮革城”,这个名字起源于春秋时期。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当时北方少数民族山戎攻打燕国,燕国向齐国求救,齐桓公出兵援燕经过现在的沧州,为了保证军事供应,找了一块地方筑起一座城,专门从事皮革加工,这座城便被称为皮城。由于它北面的章武县(今河北黄骅)有一座“北皮亭”,所以就把这个皮城称为“南皮”。
袁绍担任过渤海郡太守,这里是他的老根据地。袁谭退守南皮后,曹操于建安九年(204年)底先攻入渤海郡南面的平原郡,肃清了那里的袁军,于第二年初将主力部队开到南皮城外。
曹操对南皮之战很重视,不仅带上了张辽、曹仁、乐进、于禁等名将出征,还带上了刚刚训练出来的一支神秘部队参加实战,这支部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虎豹骑。
曹操的“虎豹骑”跟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吕布的“陷阵营”以及之后蜀汉的“无当飞军”等一起被称为汉末最精锐的部队,它们的名字都见之于正史,堪称王牌之师,精锐中的精锐。
曹操每次征战,一般都由中军担任保卫总指挥部的任务,曹操的中军也被称为武卫营,这是曹军主力中的核心,而虎豹骑又是武卫营的核心,目前统率它的是曹仁的弟弟曹纯。
曹纯此前被任命为议郎,这实在不是他喜欢和擅长的工作。曹操便让他以议郎的身份参与司空府的军事工作(参司空军事),成为一名高级军事参谋。曹操一直想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这支军队人数不一定很多,以骑兵为主,平时担负大本营的警卫工作,同时在冲锋陷阵或者远程突袭等方面能够发挥出奇制胜的作用,曹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曹仁、曹纯兄弟俩。
曹仁以前做过马匹生意,对战马很熟悉,他跟曹纯一起从全军范围内选人,其标准十分严格。据《魏书》称,虎豹骑是天下骁锐,成员都是百里挑一(或从百人将补之),加上所配战马也是优中选优,武器装备俱为上乘,可以想象,这样一支精锐之师一旦在战场上出现其威力将何等强悍。
但是,直到现在虎豹骑还顶多只是一个名字,还没有机会用实战证明自己的实力,南皮之战无疑是一次好机会。
虎豹骑除了由曹纯直接指挥外,曹真、曹休等曹家年轻一代也在这支队伍里。另外,刚刚当了新郎倌的曹丕也参加了南皮之战,他虽不是虎豹骑的成员,但在战斗间隙经常跟曹真、曹休在一起,这些情况在保存下来的曹丕私人信件里都有记载。
除了曹真和曹休外,曹丕还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夏侯渊的侄子夏侯尚,此时在曹军中担任团长(军司马)一级的军官;另一个叫吴质,字季重,年龄约比曹丕大十岁左右,是兖州刺史部济阴郡人,在曹操主政兖州时期就投奔了曹营,但一直默默无闻。曹丕对他很欣赏,认为他才学过人,见解独到,而且擅长交际,所以引为至交。
吴质成了曹丕的智囊,他始终追随曹丕,成为影响曹丕一生的重要人物之一。此次南皮之战,夏侯尚和吴质也都来了。
名将云集、兵强马壮的曹军面对困守独城的袁军应该一战而胜,但让人觉得意外的是战局开始却并不顺利,曹军攻城很艰难,付出了重大伤亡仍然没有多大进展。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除了袁军顽强抵抗、南皮城防坚固之外,最大的原因来自气候。此时是正月,华北平原正值严寒季节,城上滴水成冰,对防守的一方有利,对攻城的一方明显不利。
看到这种情况,曹操想先退兵,等天气转暖之后再说。诸位将领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有个人一听就不干了,他就是曹纯。
此战是虎豹骑的揭幕战,这样无果而还,曹纯实在不甘心,他太想建功立业了。曹纯劝曹操:“我们孤军远征,如果撤退必然会影响士气,现在敌人在攻防战中占优,必然会滋生骄傲思想,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下,一定能将敌人打败!”
曹操觉得曹纯说得也有道理,这一趟如果不能顺利解决袁谭,那么袁熙、袁尚以及高干这些问题的解决都得往后拖延,夜长则梦多,最好还是把南皮拿下,为此多付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曹操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攻下南皮。曹操亲临前线指挥,他还亲自擂鼓助战,曹军将士无不奋勇争先,守城的袁军渐渐不支。
乐进率部第一个突进到城下,首先把东门攻破,杀进城里,袁军开始溃逃。
袁谭骑马在卫队的保护下逃出了南皮,倒霉的是,他一出城就遇到了负责堵截的曹军,而且偏偏是摩拳擦掌正要露一手的虎豹骑。
攻城不是骑兵的长项,曹纯率领虎豹骑在外围堵截溃逃的袁军,结果堵住了袁谭。
虎豹骑上去一顿猛揍,袁谭及其卫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杀了个丢盔卸甲。也是虎豹骑过于生猛,打起来有点收不住,一个冲锋居然把袁谭杀死了,没有抓到活的。
袁谭的主要谋士郭图在城里被活捉,被曹操下令处死。
据《英雄记》说,曹操听到袁谭被杀,高兴得在马上又吹又唱,手舞足蹈起来(曹操于南皮攻袁谭,斩之。操作鼓吹,自称万岁,于马上舞)。虎豹骑力斩袁谭,打出了声威。之后,这支劲旅跟随曹操四处征战,除担任保卫曹操的任务外,还在北征乌桓之战中立下战功,斩杀了乌桓单于蹋顿;在长坂坡之战中闪电出击,大败刘备;在潼关大战中,大破以马超为首的凉州兵团,功勋显著。
南皮被攻破,城里的百姓惊恐万分,大家听说曹军在邺县曾实施过屠城,于是纷纷外逃,来不及逃跑的,也都惊恐不已,城里一片混乱。
这时有人请求面见曹操,曹操召见来人,他自称名叫李孚,是前冀州政府办公室主任(主簿)。曹操对李孚的名字很陌生,一个前州政府里的属官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不过当来人称自己就是给邺县送信,从曹营里一进一出的那个人时,曹操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此人确实是李孚,他在袁谭军中也被打散,现在局面已经乱了套,他想必须尽快结束这种局面,还可以少死一些人。
李孚闯曹营的事给曹操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认定这是个人才。曹操问明了李孚的想法,又问他该如何做。
李孚说:“现在应该恢复正常秩序,制止抢掠行为。但如今城里人心混乱,有人趁火打劫,应该派一个城里的人能信得过的人,前去给大家讲明情况,以安民心。”
曹操认为有理,于是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城里抢劫烧杀,有趁火打劫的一律格杀勿论,同时委派李孚向城内的官民宣讲政策,稳定人心。经过努力,局面很快稳定了下来。
此后,曹操下令在此进行休整,曹丕等人也进了城。战事稍停,这帮年轻人就流露出风华正茂年轻人的天性,他们在南皮时常聚会,放松身心。
参加聚会的,包括曹丕、曹休、曹真和吴质等人。在后来曹丕与吴质的私人信件中,不止一次提到此次“南皮之游”,其中一次曹丕写道:
“每想到当年的南皮之游,实在难以忘怀。当时大家一会儿沉浸在经籍学问里,一会儿又玩玩弹棋游戏,下几盘围棋决胜负,弹奏一曲古筝。或者投身大自然怀抱到城北郊游,或者在城南饭馆里聚餐(驰骛北场,旅食南馆)。甜瓜浸在泉水里随时取用,红红的李子放在冰块里消渴解暑(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冰)。这样的游乐日以继夜,最后大家坐着车子畅游后园,夜风徐徐,胡笳低昂,怎不令人乐极而哀,怆然伤怀!”
曹丕还写道,此情此景让人激动,他在车上回头对这些年轻的伙伴们说:“这样的快乐,可是不常有的呀(斯乐难常)!”
【七、整顿社会风气】
渤海郡是袁氏父子经营多年的基地,他们在这一地区的影响持续了十多年。曹操攻占渤海郡后,需要尽快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保证这一地区长治久安。
袁谭被杀后,曹操命令将其枭首示众,同时下令谁要敢来哭他,就把他的妻子、儿女一块儿杀了(敢哭之者戮及妻子)。曹操没想到偏偏有个人不怕死,跑过来向自己求情,要收殓袁谭。这个人就是袁谭在青州的属下,州政府秘书长(别驾)王修。
王修曾劝袁谭兄弟和睦相处,共同对付曹操,袁谭不听。袁谭被杀时,王修在高密,他本有机会逃命,但听说主人已死,就跑来吊丧,一下马便哭着喊道:“没有主人了,还能到哪里去(无君焉归)?”
曹操认为他是一个义士,就接见了他。王修说:“我受袁氏的恩德,如果能殓葬旧主,然后自己从容就戮,也没什么遗憾了。”
曹操深为王修的大义所感动,同意了他殓葬袁谭的请求。
曹操对王修原本就有好感,南皮攻破之后,他带人在城内巡视,曾到过一个官员的家里,看到其全部家产只有不满十斛粮食,几百卷书而已,联想到邺县被攻破时查抄审配等人家产数以万计的情形,当时就对这个官员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官员正是王修。
曹操礼聘王修到他的司空府工作,担任处长(司空掾),后来又兼任冶金部队司令(司金中郎将),这个职务主要负责矿山开采、冶炼以及兵器、农具的铸造,虽不是一个显要部门,却掌管着大部分“军工企业”,有着重要的地位。
王修干得很称职,一干就是七年,期间有很多次升迁的机会,但都因为曹操实在找不出比王修更合适的人接替他而作罢。为此曹操有点过意不去,专门给王修写了一封长信,表明司金中郎将一职的重要性和对王修工作的肯定。到后来,王修终于改任魏郡太守,在地方治理方面卓有成绩。
在此前后,曹操先后以司空和冀州牧的身份颁布了一系列命令,恢复冀州地区的生产和生活,整顿社会秩序。这些命令包括《蠲河北租赋令》、《抑兼并令》、《赦袁氏同恶令》、《整齐风俗令》等。
在《蠲河北租赋令》中,曹操下令免除冀州地区建安九年(204年)全年的田租和赋税,以恢复和发展生产。这道命令的颁布,受到了百姓的拥护。
袁绍统治冀州期间,政治和军事上依靠豪强地主,使得这些人的政治和经济势力迅速膨胀。长期以来,曹操一直在思考东汉政权在机制上的弊端,他认为豪强势力发展太快是造成政权衰弱的主要原因,所以对如何抑制豪强势力的问题十分关注。曹操认为如果这个问题解决得不好,即使得到政权也不会稳固,在关键时候上会被豪强势力们所左右。
基于这些长期的思考和对现实情况的分析,曹操颁布了《抑兼并令》,他强调一个社会“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任由贫富差距拉大,必然会带来严重后果。他说,像审配这样的家族,不仅经济实力很强大,而且成为窝藏罪犯的据点,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老百姓怎么能拥护这样的政权?
曹操借民意向豪强势力开刀是有深思远虑的,他不愿意在自己统治的地区出现豪门经济和豪门政治。作为抑制豪门的一个重要步骤,在《抑兼并令》中他明确规定,每亩地收租的标准是四升,每户另收二匹绢、二斤丝,除此之外一律不再收取其它赋税。他要求各郡县要严格检查,看看有没有豪强地主搭顺风车额外收取其它税费的现象,同时禁止弱势群体替那些豪强们交赋税。
攻占南皮后,冀州全境成为“曹统区”,那些曾在袁氏政权及军队里任职的各级官员,有的仍旧被录用,有的则心怀不安,害怕有朝一日会清算他们的旧账。针对这种情况,曹操在南皮颁布了《赦袁氏同恶令》,明确表示跟袁氏做过坏事的人,允许他们改恶从善(与袁氏同恶者,与之更始)。
袁氏政权之所以失败,一个重要原因是内部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很严重,这种风气由社会上层传达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成为一种不良风气。在过去的“袁统区”,不仅官员、豪强们操纵舆论、排斥异己、颠倒黑白,而且在一般老百姓里也存在是非不分、缺乏普遍的社会正义感、歪门邪道盛行等现象,针对这些问题,曹操在南皮又下达了《整齐风俗令》:
“结党营私是古代圣贤所痛恨的。听说冀州这个地方,父子也会分成两派,互相中伤争斗。以前直不疑没有哥哥,大家却说他与嫂子私通;第五伦三次娶的都是孤女,有人却说他虐待岳父;王凤独断专行,谷永却吹捧他为周代的申伯;王商忠诚,张匡说他搞旁门左道。这些都是颠倒黑白、欺君罔上的例子,整顿社会风气,以上现象不根除,我认为那是耻辱。”
曹操举的这些例子虽发生于前代,却都是有所指的。拉帮结派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就连父子兄弟也分成两派进行文攻武斗。他们没能给社会做出好的表率,以至于民风迅速恶化,不仅败坏了社会风气,也影响到社会稳定和生产发展。曹操花大力气整顿社会风俗,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迫切性。
经济上免除租税、抑制豪强兼并,政治上化解新旧势力的冲突,继而又从整顿社会风气入手,恢复社会秩序,曹操一系列政策的出台,很快使冀州的社会面貌得到改观,生产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在此期间,幽州的局势也发生了新变化。袁熙的部将焦融和张南看到袁氏集团即将覆灭,于是发动兵变,将袁熙、袁尚赶出幽州,二袁只得投奔辽西的乌桓首领蹋顿。蹋顿以前娶了袁家的姑娘为妻,跟袁家有姻亲关系,如今在辽西一带势力很大。
焦融自称幽州刺史,他率全州各郡县长官归降曹操。曹操大为高兴,幽州不战而胜,省去了远征的麻烦,他以朝廷的名义承认焦融为幽州刺史,将焦融、张南都封为列侯。在此之前,一直活跃在幽州的鲜于辅和阎柔已经加入到曹操阵营了。
鲜于辅在官渡之战前率部归附曹操,被曹操任命为北部边防军副司令(左度辽将军),封为亭侯,让他镇守在幽州,成为牵制袁氏集团的一股力量。官渡之战时,鲜于辅亲自率军到前线助战。袁绍败走,曹操听到报告欣喜异常,当时鲜于辅刚好就在旁边,曹操对他说:“年初的时候袁本初送来公孙瓒的人头,我看了都觉得眩晕(孤自视忽然耳),不想今天把他打败了,这既是天意,也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啊!”后来,鲜于辅也参加了南皮之战。
鲜于辅的战友和同盟阎柔在北方少数民族中素有声望,鲜于辅曾经联合他以及刘虞的儿子刘和等人一直与公孙瓒作战。公孙瓒死后,阎柔也站在了曹操的一边,他被曹操任命为抗乌桓军司令(护乌桓校尉)。南皮之战后,阎柔又说动一部分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首领归附曹操,献上名马,阎柔被封为关内侯。
据《魏略》说,曹操很喜欢阎柔,曾经对他说:“我把你当成儿子一样,你也要把我当成父亲呀(视卿如子,亦欲卿视我如父也)。”阎柔于是跟曹丕等处得像兄弟一般。
有鲜于辅和阎柔,如今又有焦融、张南的归顺,幽州问题可以说初步解决了。但是没多久,幽州刺史部涿郡故安县(今河北涞水)人赵犊、霍奴起兵,杀死了刺史焦融以及涿郡太守,在袁熙、袁尚的鼓动下,蹋顿也趁机出动,在幽州刺史部渔阳郡北部的犷平(今北京密云水库北)一带进攻鲜于辅。
这一年的七八月间,曹操率部离开南皮进军幽州,在涿郡斩杀赵犊、霍奴,又渡过潞河救援犷平,这是曹军第一次北征幽州。蹋顿所部未作抵抗,撤到了塞外,曹操于是率军回师邺县。
建安十年(205年)十月,曹操回到了邺县。此次出征历时整一年,收获颇丰,曹军攻下了南皮,扫荡了幽州残敌,将袁熙、袁尚赶到了塞外,原来“袁统区”的北方四州中,已全部占领冀州、青州和幽州,不太有把握的只有太行山西面的并州,但高干即使想造反,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八、转战太行山上】
就在曹操回师邺县的时候,并州刺史高干果然叛乱了。
也许是兔死狐悲,高干决定铤而走险,但他选的时机很奇怪,他是建安十年(205年)十月起兵的,这时曹操刚由幽州回师邺县。
如果高干真想大干一场,应该选择在十个月前动手,那时曹军主力正激战于南皮,最少也应该比现在提前两三个月,在曹操率主力打到现如今的密云水库一带时动手。
他把叛乱的时间定在这个时候,注定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并州刺史部相当于如今的山西省大部、陕北地区以及内蒙古的河套一带,现在的太原、大同、呼和浩特、包头、榆林、延安都在其内,治所是太原郡的晋阳县(今山西太原)。由太原郡向东是上党郡,上党郡与邺县所在的冀州刺史部魏郡之间只隔着一座太行山。
上党郡太守是曹操的人,高干把他抓了起来,之后进军太行山中的军事要塞壶关,妄图以太行山为依托抵挡曹军的进攻。
壶关是太行山里的一个山口,也称壶关口或壶口关,位于如今山西省壶关县,属长治市,其北有百谷山,南有双龙山,两山夹峙,中间空断,山形像一把壶,所以称为壶关。
曹操派乐进和李典为前锋,进击壶关。随后,他亲率大军赶到。建安十一年(206年)正月,曹军将壶关围住,高干留下部将夏昭、邓升守城,自己前往南匈奴单于那里求救。
南匈奴长期以来都是袁氏集团的盟友,南匈奴单于于扶罗跟袁绍关系密切,官渡之战时,南匈奴曾派兵为袁绍助战。此时于扶罗已死,他的兄弟呼厨泉继位,呼厨泉看到曹操势力日益强大,不敢与他为敌,对于高干的请求,呼厨泉不予理睬。
高干无奈,只得带着几名随从前往荆州刘表处搬救兵,但路上被一支地方武装截住,高干就这样被杀了。这支类似于民兵或民团的武装组织其首领叫王琰,是上洛都尉。
上洛是哪里不详,或许与洛阳有关,因为高干由并州南下荆州有可能路过河洛一带,而都尉类似于县级行政区的公安局长。王琰把高干的首级呈送给曹操,立即被封了侯,受到大家的羡慕。
但据《典略》说,王琰被封侯后,有一个人非但高兴不起来,还整天待在屋里哭,她就是王琰的妻。因为她担心王琰从此将要富贵,就会娶更多的小妾,从而会夺走王琰对自己的爱(其妻哭于室,以为琰富贵将更娶妾媵而夺己爱故也)。
壶关城很坚固,久攻不下,曹操有点气恼,他下令:“城池攻破后,把他们全部活埋!”但是前后攻打了三个月,还是没有攻下。
曹仁看出了问题,他建议道:“围城的时候,最好让城里的人看到他们还有活路。现在要是让他们感觉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必然会奋力抵抗,加上敌军城固而粮多,我们硬攻必然会有很大伤亡。位于坚固的城池下,去攻打必死的敌人,不是上策(今顿兵坚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虏,非良计也)。”
据《三国志曹仁传》记载,曹操接受了曹仁的建议,城内的敌兵很快投降了,根据曹仁前后所立的战功,他被封为都亭侯。曹仁应该还提出了具体的攻城方案,不然城里的敌兵也不会轻易投降,不过具体方案不见记载,应该是更改之前的命令,给城里的人留出一条活路,诱使敌兵投降吧。
此次西征是曹军主力在连续一年作战后,没有得到充分休整情况下进行的,加之此次多为山地作战,对擅长平原突袭的曹军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挑战。这次西征并州胜负方面虽然没有大的悬念,却也打得异常艰苦。
在越过太行山区时,曹操写了一首《苦寒行》的诗,记录了行军的艰辛和自己不得已用兵的感慨,是一首军旅诗的佳作。诗中写道: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
曹操在诗中描述到:太行山上山高路险,车轮都能被颠坏。树林萧瑟,北风呼啸,熊和虎豹时常出没,山谷里人烟稀少。大雪纷飞,抬头仰望怎能不长长叹息。此情此景,令我心感惆怅,甚至想到了回师,为此在路上不断徘徊。已经迷失了道路,到了晚上还没有找到露营之处,人和马都饥寒交迫了,背负行囊砍柴烧火,凿开冰凌煮粥做饭,想起了那首叫《东山》的诗,又勾起了我深深的哀伤。
曹操提到的《东山》这首诗,是《诗经》中的一篇,相传为周公东征时,三年没有回过家的战士们吟出的思念家乡的诗。
从这首《苦寒行》里,我们依稀可以体会到古代作战的艰辛。那不是地图上的几个点,也不是史书上的几行字,甚至不是血和泪就能说完道尽的,那种艰苦卓绝,那种百转千回,让人忽然明白,所谓战争其实不是简单地拼武力,也不仅仅是拼智谋,拼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拼的是人性和毅力,是人对自己极限的挑战。
【九、两位能臣】
高干被杀,壶关攻破,活动在并州地区的黑山军首领张燕此前已归顺了曹操,被封了侯爵。此外,在这一带有传统势力的南匈奴也表示不愿为敌,曹操西征并州眼看将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局面并不完全这么乐观,并州自身的问题好解决,包括河套一带的朔方郡、云中郡其实并不需要发兵攻打,可以传檄而定。但并州南面隶属于司隶校尉部的河东郡、弘农郡一直处于动乱之中,直接影响到并州地区的稳定。
就在高干起兵的同时,河东郡的张晟聚众上万人响应高干,弘农郡的张琰也加入进来,他们活动于崤关、渑池一带,势力逐渐壮大。
曹操任命的河东郡太守是王邑,不巧的是他此时正好被征入朝。王邑的上司是司隶校尉钟繇,钟繇认为王邑不太称职,想奏免他。郡政府属官卫固以及地方驻军负责人(中郎将)范先趁机生事,他们面见钟繇,以民意为借口要求王邑留任。卫固等人表面上为民请愿,实际上是想把局面弄乱,好与高干暗中相通(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干通牒)。
河东郡的严峻形势让曹操颇感忧心,曹操写信给许县的荀:“关西诸将表面臣服而心怀贰心(外服内贰),张晟作乱于、渑,南面与刘表相通,卫固等人又响应他,眼看将酿成大乱。河东郡是天下要地,请先生为我举荐一个像萧何、寇恂那样的贤才去镇守。”
荀很快回复:“西平郡太守杜畿,勇足以当难,智足以应变,正是明公需要的那个人。”曹操于是任命杜畿为河东郡太守。
杜畿字伯侯,关中人,是西汉名臣杜延的后代,二十多岁时在家乡当过县长,后避乱于荆州。建安初年曹操在许县招揽人才,经荀推荐到司空府任职,后外派为护羌校尉,兼任凉州刺史部西平郡(治所在今青海西宁)太守。
杜畿不是颖川郡人,跟荀也没有什么交往,他为荀所注意纯属偶然。据《傅子》一书记载,杜畿刚从荆州到许县时,跟侍中耿纪认识,两个人经常深夜闲聊。荀恰巧是耿纪的邻居,夜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认为他才识出众。
第二天,荀派人对耿纪说:“身边有这么才识出众的人不向天子推荐,岂不是白拿了朝廷的俸禄?”荀与杜畿相见后,倾谈之下更是觉得自己判断得不错,于是把他推荐给了曹操。
荀担任的是尚书令,相当于朝廷的秘书长,侍中是皇帝本人的高级顾问和随身秘书,论品秩比尚书令还高。两个朝廷重臣互为邻居,夜里居然能听到对方家里的谈话,说明朝廷刚迁到许县时住房多么紧张。另外,幸好杜畿和耿纪没有在背后谈论什么阴谋,而荀也不是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否则在这样的住房条件下深夜闲谈将是一件危险的事。
杜畿走马上任时壶关之战还在进行,这时能抽调出来随杜畿进入河东郡的人马有限,杜畿索性只带少数随从前往。卫固等人知道后,派出几千人占领了黄河上的重要渡口陕津(今河南三门峡附近),杜畿无法渡河。
曹操派夏侯率部讨伐卫固等人,但大军开到还需要一定时间。杜畿认为,河东郡百姓并非想作乱,而卫固等人也没到公开违抗曹操命令的地步,应该先稳住他们。
杜畿于是绕道黄河上的另一个渡口豆津(今山西芮城东南),从那里过了河。对于杜畿的到来,卫固和范先产生了分歧,范先想杀掉杜畿。为了给杜畿一个下马威,范先在城门外绑了几十个原郡政府的属官,从办公室主任(主簿)开始杀起,一口气杀了三十多个,但杜畿居然神态自若。杜畿超强的心理素质镇住了卫固,卫固是个不想把什么事都做绝的人,他认为杜畿杀之无益,徒增恶名,反正他人少势孤,难有作为,于是表面上仍然尊杜畿为太守。
杜畿耐住性子与卫固、范先等人周旋,并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分化瓦解敌人,后来他抓住机会,与卫固、范先决裂,双方激战于张辟。正在此时壶关战役结束,曹操派出的大军也开到了,杀了卫固、范先以及张晟等人,平定了河东郡。
杜畿继续担任河东郡太守,前后达十六年之久,在任期间,他减轻刑罚,教化百姓,发展生产,开设学校,还亲自为学生上课,使河东郡得到很好的治理,成为“曹统区”里的模范区,对于巩固并州和关中地区的局势发挥了重要作用。
曹操给河东郡派去了一个好太守,又给并州选了一个称职的刺史,他的名字叫梁习。
梁习字子虞,是豫州刺史部陈国人,献帝迁都许县后,曹操选拔梁习当县长,梁习干得很不错,他很有治乱理政的才能,曹操每遇到问题比较多的县要治理总是想到他。这样,在短短几年间梁习先后担任了四个县的县长,最远的地方是徐州刺史部的海西县。
曹操后来把他调回司空府,在人事部门工作(西曹令属),相当于司空府人事处副处长,这个职务权力很大,管着各地官员的选任,相当于吏部。并州平定后,曹操想选一个能人到那里任职,于是选中了梁习。
当时的并州虽然已经平定,但境内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手里有兵权的人很多,北方少数民族也蠢蠢欲动,到处充满对峙,社会动荡,民生凋敝,豪强为害乡里。
梁习到任后不负重望,他首先四处招降纳叛,削弱敌对势力的力量,对于有些豪族,征召他们到州政府来任职,然后以朝廷征兵为由,将地方豪强控制的青壮年男子陆续抽走。通过这一系列手段,使地方势力得到极大抑制。局面稳定后,对于不肯服从的就兴兵讨伐,并州境内很快整肃起来。
政局稳定后,梁习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提倡农耕蚕织,与北方少数民族开展边境贸易,使并州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受到曹操的嘉奖。地方父老对梁习也十分拥戴,认为在并州担任过刺史的人里没有能超过梁习的(以为自所闻识,刺史未有及习者)。
杜畿和梁习是“曹统区”众多地方行政官员的代表,曹操每占领一个地方,就精心挑选适合于出任地方行政官的能臣,全力支持他们的工作,使这些地区恢复和发展得很快。这些能臣们虽然不上阵厮杀,平时处理的也都是些具体而琐碎的事务,但他们的努力也必不可少,为巩固“曹统区”的统治,支援前线战事发挥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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