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患不止,内忧又起。曹操摇摆于两个儿子之间,谁来当接班人,这既是家事又是国事。精明的曹操此时却陷入了迷茫,当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似乎有点晚了,曹魏帝国已经形成了严重的内伤。〕
【一、曹家的精英】
建安十六年(211年),献帝从曹操辞让的三县共三万户食邑中拿出一万五千户,分别转封给曹操的三个儿子,每人食邑五千户。这三个儿子分别是曹植、曹据和曹豹。其中曹植为平原侯,曹据为范阳侯,曹豹为饶阳侯。这是曹操的儿子们第一次受封爵位。
如果以年龄论,曹操在世的儿子中,二十五岁的曹丕最大,其次是曹彰,年龄介于二十一岁到二十四岁之间,二十岁的曹植排第三。他们三个再加上曹熊,都是卞氏所生。
曹操的长子叫曹昂,是刘氏所生,随同曹操征张绣时战死于南阳郡。曹操最喜欢的儿子曹冲,是环夫人所生,赤壁之战那年因病而死。
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除了上面提到的六个,其他十九个儿子分别是:刘氏所生的曹铄,环氏所生的曹据、曹宇,杜氏所生的曹林、曹衮,秦氏所生的曹、曹峻,尹氏所生的曹矩,王氏所生的曹干,孙氏所生的曹上、曹彪、曹勤,李氏所生的曹乘、曹整、曹京,周氏所生的曹均,刘氏(不是曹昂的母亲)所生的曹棘,宋氏所生的曹徽,赵氏所生的曹茂。
他们的年龄大都不详,但应该都不超过二十岁,除曹丕、曹彰、曹植外,年龄稍大的还有曹据、曹宇、曹林、曹几个,根据《三国志武文世王公传》的说法,曹铄、曹上、曹勤、曹乘、曹京几个儿子早殇。
曹操很重视对儿子们的早期教育。《魏书》记载,曹丕八岁的时候,就能写文章,博览经传典籍及诸子百家,而且体育方面也很突出,善于骑射,尤其喜欢击剑运动(年八岁,能属文。有逸才,遂博贯古今经传诸子百家之书。善骑射,好击剑)。
这一点在曹丕的回忆文章中得到印证,曹丕在《典论·自叙》中写道,他五岁的时候,曹操就教他射箭,学习了一年就掌握了射箭的基本要领,六岁开始学骑术,八岁的时候就能自己骑马了,以后曹操征战,曹丕常常跟随(余时年五岁,上以四方扰乱,教余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知骑射矣。以时之多难,故每征,余常从)。
曹植、曹据、曹宇等兄弟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大体也是这样的,从中可以看出曹操对儿子们的教育不仅重学问,而且重体能和军事素质,希望他们日后都能成为文武全才。
到了许县后,生活逐渐安定下来,加上四方才学之士汇集而来,曹操有条件给儿子们提供最好的教育条件。除了曹氏兄弟外,在一块儿学习的还有秦朗、何宴这两个曹操的养子,关于他们的事前面已经介绍过。夏侯渊、夏侯的儿子们也跟他们一块儿学习和生活。这一代人里的夏侯是夏侯之子、曹操大女儿清河公主的丈夫。清河公主跟曹操的长子曹昂都是刘氏所生,清河公主年龄不详,很可能比曹丕、曹植都要大,所以夏侯应该是他们的姐夫。
夏侯渊有七个儿子,分别是夏侯衡、夏侯霸、夏侯称、夏侯威、夏侯荣、夏侯惠、夏侯和,他们与曹氏兄弟来往也比较多,夏侯渊还有一个侄子叫夏侯尚,跟曹丕尤其要好。
当时曹操与袁绍之间的竞争正趋激烈,袁绍的几个儿子个个都很突出,年纪轻轻已经能分别执掌一州大权,曹操想自己的儿子们无论如何不能输给袁绍之子。
三年前曹冲去世,这对曹操是一个重大打击。曹冲天资聪慧,曹操对他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偏爱,但是曹冲十三岁时就因病去世了,曹操难过至极。
曹冲死时曹丕二十二岁,曹植十七岁,但是曹操丝毫没有确定继承人的意思。
曹操最早的正妻是丁氏,但丁氏没有孩子,后来因为感情不合又被曹操休了。丁氏之后进入曹家的是刘氏,所生的儿子曹昂是曹操的长子,按理这个继承人应该是曹昂,但他却战死于沙场。
刘氏还有一个儿子叫曹铄,未成年就死了,后来刘氏也死了。
现在,曹丕最有希望成为继承人,不仅因为他年龄最长,而且他的生母卞氏一直得宠于曹操,在丁氏被休、刘氏去世之后,她被正式确定为继室。曹丕也就成了嫡长子,具有继承曹操事业的优先条件。
但曹操一直没有明确曹丕的继承人地位。一种原因是,曹操觉得自己儿子众多,可以再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像曹冲那样出色的;另一种可能是,曹操不大喜欢曹丕。
据史书记载,杜夫人所生的儿子曹衮从小喜欢学习,十来岁就能写出好文章。这是一个特别知道用功的少年,一学习起来就忘了吃饭睡觉,跟前的人常怕把他累病了,得不断提醒、制止,但曹衮就是喜欢学习,谁都劝不住(性所乐,不能废也)。兄弟们在一起玩,他常常走神,因为脑子里还想着刚刚看过的典籍(每兄弟游娱,衮独覃思经典)。
不过,这个曹衮生性胆小怕事,史书说他的特点是“戒慎”,身边的工作人员有感于他的良好品行,联名写了封表扬信(遂共表称陈衮美)。曹衮听了,害怕得不得了,把工作人员责备了半天。
这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但干不了大事。
其他如曹据、曹宇、曹彪等人,虽然年龄相差不太多,但关于他们青少年时期的情况没有留下记载,想必较为平常。
曹操的两个养子都很出色,何晏不必说了,日后成为大哲学家,玄学的开创者之一。何晏从小是个美少年,又喜欢学问,甚至通晓一些兵法。曹操非常喜欢他,曾经想让他改姓曹,但何晏坚决不干。秦朗能力虽然比何宴差得多,但他也长得一表人才,让曹操很喜欢。
有人作过揣测,说曹操让何晏改姓是动了传位于他的念头。但这种可能性极小,从血缘关系上说何晏是何进的孙子,曹操不可能把费了几十年劲开创的事业再交给前外戚,从这个意义上说,秦朗也不可能。
但曹丕不敢乐观,因为他还有两个强劲的对手:曹彰和曹植。
前面介绍过,曹彰字子文,从小不好习文而尚武,擅长骑射,膂力过人。史书说他曾徒手与猛兽格斗,胆气很足,长大后常跟随曹操征伐,不避险阻。奇怪的是,他长着黄色的胡须。
但是他不喜欢读书,为此曹操曾批评过他,曹操认为乘马击剑只是“一夫之用”,想成就更大事业还应该多读书,慕圣人之道。曹彰嘴上答应,但回来后仍然不服气,他对左右的人说:“大丈夫就应该像卫青、霍去病那样,率十万铁骑驰骋沙漠,驱逐戎狄,立功建业,怎么能去当什么书生?”
后来,代郡的乌桓人造反,曹操任命曹彰以北中郎将的身份代理骁骑将军,领兵镇压叛乱。出发前,曹操告诫曹彰说:“在家里你我是父子,领受任务咱们就是君臣,做什么事都要按王法来办,你要小心谨慎呀(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但是曹彰压根不用父亲担心,他带兵进入涿郡境内,这时叛军有数千骑兵杀到,而自己一方人马并未聚集起来,曹彰身边只有步兵一千来人,骑兵只有数百名。面对危险,曹彰很冷静,他没有硬打硬杀,而是采取田豫的计策,固守要,敌人进攻无果后退去。
这时增援部队也陆续赶到,曹彰下令追击,他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面。他不断射箭,敌兵应声而落,激战半日,曹彰铠甲上也中了数箭,但他仍然意气风发,指挥人马一直追到桑乾县,这里距代郡只有二百来里的路程了。
这时,左右都认为长驱直入,人马劳顿,应该暂停攻击,休息一下再说。但曹彰认为,敌人逃得还不远,停下来就丧失了战机,于是上马,又追击一日一夜,终于追上了敌人,斩杀及俘虏敌兵数千。为了鼓励将士,曹彰下令按照平常标准的一倍赏赐将士,大家虽然很劳累,但都很高兴(彰乃倍常科大赐将士,将士无不悦喜)。
此战,鲜卑部族首领轲比能受乌桓人邀请前来助战,但他没有立即参战,而是率数万人在一旁观察。当他看到曹彰如此生猛,于是向曹操请服,北方的局势重新得以安定。
曹操对曹彰的表现很满意,他捋着儿子的胡须说:“我家的黄须儿真不简单呀(黄须儿竟大奇也)!”曹操于是呼曹彰时就叫他“黄须儿”。
但是,作为曹氏霸业的继承人,曹彰还显得不足,那就是他有武略却没有文韬,他是一员猛将,当此天下未定之时,他也不乏有成长为卫青、霍去病那样一代名将的机会,但让他统领四方,驾驭全局,能力就差了不少。
相比较而言,曹植的素质要全面得多,对曹丕最有竞争力。
曹植字子建,小曹丕五岁。他从小就表现出文学方面的天赋,十多岁时,就能背诵诗论以及辞赋数十万言,擅长写文章。曹操看到他写的文章,觉得不太像出自这个年龄的孩子之笔,曾经问过他:“你这是请人代写的吧(汝倩人邪)?”
曹植跪下回答道:“我能出言为论,下笔成章,父亲可以当面考我,就知道不是请人代写的了。”
铜雀台刚落成的时候,曹操曾把所有已经开始读书、能写文章的孩子都叫到台上,现场搞了次写作比赛。曹植最先完稿,写得也最好,曹操大为惊奇(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史书记载,曹植性情随和,为人坦率,没有架子,坐的车子、穿的衣服都不讲究,每次遇到曹操提出问题,他反应很快,都能立即答对。曹操因此很喜欢他(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
曹操喜欢曹冲,喜欢曹彰、曹植,曹昂死时他也极为悲痛,但是史书没有记载过曹操喜欢曹丕的事。甚至种种迹象表明,曹操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对曹丕都不是很满意,原因至今是一个谜,如果要作一些推测的话,可能与曹丕交往的人有关。
【二、“太子四友”】
现在有个说法,说一个人想成就大事,智商固然重要,但情商更重要。衡量情商高低有一个重要标准,就是他看社会交往能力怎么样,交的朋友多不多。如果从这个角度观察曹丕,他绝对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大哥曹昂死后,除了早逝的几个,曹丕后面还有近二十个兄弟。曹丕与他们关系处得如何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也不会太差,而与曹丕关系最密切的,是曹真、曹休以及夏侯氏兄弟。
曹真是曹操子侄辈,还有一说他本姓秦,他的父亲秦劭为支持曹操的事业而死。当时曹真年龄还小,曹操把他收为养子,让他跟曹丕一块儿生活和学习,二人因此结下了深厚友情。曹真后来成为虎豹骑的将领,曹丕继位后,任命他为上军大将军,手握重兵。
曹休是曹操的子侄辈,成大后也加入虎豹骑,作战英勇,屡立战功,在曹操生前他凭借战功已经升任中领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军职。曹丕即位后,他被授予征东大将军,相当于兵团司令,指挥张辽等二十几个军对孙吴作战。
夏侯渊、夏侯的子侄辈中与曹丕关系不一般的也有好几个,主要是夏侯尚、夏侯威、夏侯等人。
夏侯家与曹丕关系最好的是夏侯尚。曹丕称帝后,曾任命夏侯尚为征南大将军,负责整个荆州方面的军务,他的正妻也是曹家的姑娘,但具体是谁已不得而知。夏侯尚升为征南大将军后,宠爱另外一个妾,曹家姑娘受到冷落,已经身为皇帝的曹丕派人绞杀了这个爱妾,这件事做得太损,但也说明在曹丕眼里夏侯尚从来都不是外人。
夏侯威是夏侯渊家的四子,他一身侠气,自己不是文人但喜欢读书人,他发现了泰山郡人羊祜,觉得羊祜博学多才,善于谈论,于是做主将他二哥夏侯霸的一个女儿嫁给羊祜为妻,后来羊祜成为一代名将。夏侯威跟曹丕的关系很好,但他跟曹植的关系也好,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后来只做到了州刺史,四十九岁的时候去世。
夏侯是夏侯的儿子,也是曹丕的姐夫,史书记载曹丕与夏侯“亲善”。曹丕称帝后夏侯也受到重用,被任命为安西将军,主持关中及以西地区军务,身负重任。但他才能有限,《魏略》说他“性无武略,而好治生”,蜀国大将魏延干脆评价他“怯而无谋”。曹丕的儿子曹睿继位后,把这个姨父从长安调回来任了个闲职。
从上面这些记载来看,曹丕的人缘不错。此外,曹丕不仅跟曹氏、夏侯氏兄弟们关系好,身边还有不少心腹,“太子四友”就是其代表。
“太子四友”的说法出现于《晋书宣皇帝纪》即司马懿的传记里。说曹丕被立为太子前后,特别信赖倚重四个人,分别是司马懿、陈群、吴质和朱铄,号为“四友”。
司马懿前面已有较详细的介绍,他出于河内郡温县司马氏家族,他的父亲司马防是曹操在洛阳时代的老领导。司马懿一家也是英才辈出,他的大哥司马朗、三弟司马孚都在曹操手下任职。
按照《晋书》的说法,司马懿开始到曹操身边工作还有点不太情愿。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他有很深的城府和很强的上进心,他也绝对聪明,当时军权被曹氏、夏侯氏掌握,士家大族在政权格局里只能充当配角,司马懿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点,他觉得要想真正进入权力核心必须忍耐,作长远打算。
现在有一个很流行的词叫“韬光养晦”,最早就是说司马懿的。
司马懿后来主动靠近曹丕,忠心耿耿地帮曹丕出谋划策,受到曹丕重视。陈群跟司马懿的出身差不多,他出身于颖川郡陈氏,也是一个大家族。陈群的身份有点特殊,他当过刘备的下属,刘备战败后作为俘虏被曹操发掘和任用。陈群担任过基层行政官员,也负责过人事、司法、监察方面的工作,有相当的才干,以后著名的“九品官人法”就是他提出来的。
在曹操生前,司马懿和陈群还不属于核心层成员,也没有兵权,但他们看准了曹丕日后必能成继大位,所以倾心攀附,深得曹丕的信任,为日后飞黄腾达铺好了路。
吴质的情况前面也介绍过,他追随曹操的时间较早,大概在曹操担任兖州牧时期就投身曹营,但地位一直不高,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出身并非像司马懿、陈群那样出于名门大族,另一方面是他的脾气不好,人品又差,前途较为渺茫。
吴质比曹丕大了整整十岁,他是一个喜欢交结权势的人,经过努力他终于引起了曹丕的重视,成为曹丕的智囊。曹丕遇到难事不知道如何办时,经常找他出主意。
四人之中朱铄的情况目前所知最少,只知道他是曹操的老家沛国人,长得比较瘦,性子比较急,跟曹丕等人关系很好,曹操征袁谭占领南皮后,有名的“南皮之游”里就有吴质和朱铄。
《世语》里记载了一件事,可以说明曹丕、吴质、曹真以及朱铄等人交往之密切。那已经是曹丕称帝以后的事了,当时吴质在外地担任要职,一次回京城朝见曹丕,曹丕特别命令京内高级官员和将领们到吴质府上聚会,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吴质在曹丕心目中的分量。
酒宴之中,吴质想更尽兴一点,就让艺人上来表演节目。曹真、朱铄当时都在座。这二位一个生得肥胖,一个生得很瘦,吴质就让艺人们拿这个说事逗乐(酒酣,质欲尽欢。时上将军曹真性肥,中领军铄性瘦,质召优,使说肥瘦)。曹真见自己被戏弄,在酒桌上就跟吴质闹崩了,曹洪、王忠等上来劝说,曹真怒气未消,甚至拔出刀要杀人,吴质也恼了,手按着剑叫着曹真的字说:“曹子丹,你不过是案几上的肉罢了,我吞你不用喉,嚼你不动牙,你怎敢如此仗势骄横(汝非屠几上肉,吴质吞尔不摇喉,咀尔不摇牙,何敢恃势骄邪)?”
眼看闹到这种地步,另一个当事人朱铄站出来打圆场说:“陛下让我们跟你一块儿喝酒高兴一下,你怎么这样做?”吴质一看这位劝的是偏架,更不干了,叱责朱铄说:“朱铄,你敢让我扫兴(朱铄,敢坏坐)?”
大家一看吴质这小子真急眼了,都回到座位上不吱声,朱铄性子急,被吴质无端喝斥一顿,气得拔剑砍地(铄性急,愈恚,还拔剑斩地)。
这种描写在正史里恐怕很少看到,吴质、朱铄在后世的名气不是很大,但在当时,绝对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因为他们与曹丕关系很密切。
曹丕和这些人交往的事曹操不可能不知道,曹丕跟曹家、夏侯家兄弟们怎么来往曹操都不会反对,但对于他结交司马懿、陈群这些人,曹操心有顾忌。
这得从曹操与士家大族之间的关系说起。东汉是士家大族进一步崛起的时代,朝政和各地政权都被若干家大族掌控。刘表之所以能在荆州立足,刘焉之所以能在益州站住脚,以及孙氏在江东之所以能快速打开局面,背后都有当地豪族们在撑腰。
某种程度上,刘表也罢,刘焉、孙权也罢,都是豪族势力的代言人。
曹操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开创基业的过程中始终注意与豪门士族的合作,这一点在他倚重荀上最能看得出来。与其说他欣赏荀的个人才能,不如说他更需要通过荀与以颖川郡荀氏、陈氏、钟氏等为代表的整个士族集团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
曹操自身不是士族,他出身于宦官家庭,从自己算起富贵也不过才三代,以他为中心的核心利益集团成员,如曹洪、曹仁以及夏侯氏兄弟等人,也都不是士族,但他们现在掌握着最大的权力。
由此就出现了一对矛盾,过去常把它归纳为士族和庶族的矛盾,也就是老牌的大地主阶层与新的暴发户之间的矛盾,不管这样分有没有道理,但至少这种矛盾是存在的。
曹操依靠士族阶层,但又提防和抑制他们,比如占领冀州后就颁布了抑制士族豪强进一步兼并的法令。他与荀之间越来越深的矛盾,表面上看是某些政治理念的不同,深层次的问题仍然是两种不同阶层之间的矛盾。
《晋书宣帝纪》里还记载了一件事,说的是“三马同槽”典故的由来。司马懿很有城府和韬略,他内忌外宽,猜忌多权变。曹操早就觉察到他有豪志,又听说他有“狼顾相”,想找机会验证一下。
所谓“狼顾相”,就是能像狼一样在身子不动的情况下头能环顾左右。据说狼怕被袭击,走路时经常回头看,人如果如同狼一样,也有这种行为,走路时不自觉地回头看,就说明他心存险恶。
一次,曹操让司马懿在前面走,突然命令他回头,这时司马懿在身体没有扭过来的情况下,脖子却能转到后面来(面正向后而身不动),这让曹操很是狐疑。曹操又做过一个梦,梦见三匹马在一个槽子里吃食,也就是“三马同槽”,“槽”通“曹”。曹操认为“马”是司马氏,司马懿以及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精于权术,心机很深,曹操“甚恶焉”。后来曹操对曹丕说:“司马懿不是能做人臣的,今后必然会坏你的事(必预汝家事)。”
上面这件事不是民间故事,而是郑重地记载在《晋书》里。尽管司马懿和陈群的才干都很突出,但曹操生前并不很重用他们。曹丕与这样的人打得火热,能让曹操放心地把权力交给他吗?
【三、五官中郎将】
在建安十六年(211年)受封的曹操诸子中没有曹丕,到这一年的晚些时候,除曹植、曹据和曹豹外,环氏所生的曹宇、秦氏所生的曹、杜氏所生的曹林也被封了侯爵,这几位可能是曹操儿子中年龄稍大的。
曹宇被封为都乡侯,曹林被封为饶阳侯,曹被封为西乡侯,都乡和西乡不是乡而是县,这几个都是县侯,其中都乡县(今河北平山)在常山郡,饶阳县(今河北饶阳)在涿郡,西乡县(今陕西西乡)在汉中郡。三个人受封的食邑不详,如果跟曹植他们一样,那也都应该是五千户。
至此曹丕已有六个兄弟被封侯,而他还没有。
这并不意味着曹丕失宠,因为在曹植被封为平原侯的同时,曹丕被任命为五官中郎将。这本来并不是一个很显重的职位,但由于曹丕的特殊身份以及专门为曹丕做出的两项规定,让这项人事安排显得很不一般。
五官中郎将隶属九卿之一的光禄勋卿,品秩是“比二千石”,即较真正的二千石要低,东汉品秩达到二千石是一个重要台阶,说明已经进入到高级官员行列,是“省部级”干部,“比二千石”可以视为“副部级”。
汉代的中郎将比较多,带兵的中郎将一般来说比偏将、裨将还低,但比都尉高,相当于准将。但中郎将也并非都带兵,五官中郎将就是不带兵的中郎将,他带的是郎官。
汉代的郎官是指宫内的低层级办事人员,通常担任天子的护卫陪从、在宫内官署值班等任务,宫里的郎官大都归光禄勋卿管理,分为五官郎、左中郎、右中郎,也称为“三署郎”。东汉规定五十岁以上的郎官属五官中郎将管理,五官中郎将下还有五官中郎、五官侍郎、五官郎中等,品秩从三百石到六百石不等。
所以,一般情况下五官中郎将就是光禄勋卿属下的老干部管理处处长,管理一大群年龄五十岁以上的办事员。
二十五岁的曹丕担任这个通常由老同志担任的职务只是个名义而已,他不用到许县朝廷上班,下面也没有五六十岁甚至年龄更高的老干部们让他管,他干的活与这项职务原来的职责完全不挨边。
曹丕担任的这个职务权力很重,天子在他的任命诏书上做了两项特别说明:允许他组建办事机构,同时明确他是副丞相(置官属,为丞相副)。汉代允许官级官员组建办事机构叫“开府”,这个府一般称为“幕府”,一旦有资格开府,就能自行聘用属吏,但这项特权通常只有三公、大将军这样的高级官员才享有,其他人也要享受这个特遇,就叫“开府仪同三司”。到汉末,开府的条件逐渐放宽,李、郭汜、樊稠等人身为各种名号的将军,也有开府的特权。
但是,五官中郎将这种副部级官员也开府,曹丕肯定开了先河,尤其把五官中郎将定位为副丞相,更是前无古人。
之前介绍过,丞相的设置与东汉实行的三公制完全不同,它借用的是西汉初年曾短暂实行过的政治体制,当时也有三公,是指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与东汉司空、司徒、太尉互相平等不同,设丞相的三公制以丞相为首,丞相容易坐大,对皇权形成威胁,所以后来不再设丞相了。
与丞相同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一度被认为是副丞相,协助丞相处理有关事务,权限很大。把五官中郎将作为副丞相完全没有先例可循,而且双方品秩上的差距巨大,但这并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因为担任五官中郎将的是曹丕。
此举似乎可以解读为曹操在确立继承人方面的一种暗示,但曹丕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紧接着曹操又颁布了另一项命令让他不安起来。
曹操在让曹丕设置自己官署的同时,也允许其他被封侯的儿子都设置官署,为此他还颁布了《高选诸子掾属令》,这项命令如今只保存有两句:“遂以邢平原侯家丞。侯家吏,宜得渊深法度如邢。”曹操选邢为曹植的家丞,仅从这两句也能看出来,曹操对给儿子们选属吏十分重视,要求的标准很严。
设置官署就是“开府”,以前五官中郎将没有这个特权,诸侯也没有,曹操让几个儿子都“开府”,不是想替儿子揽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锻炼他们的才干,同时对他们进行考察。
这样,曹操有六七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各自设置了自己的官署,曹丕设置的官署称为五官中郎将府,曹植等人设置的官署称为某某侯府,曹操为他们选配的官吏都是精兵强将。
先后在五官中郎将府任职的有凉茂、邴原、苏林、徐干、卢毓、刘、郭淮等,先后在平原侯府任职的有刚才提到的邢以及刘桢、应、丘俭、司马孚等。
邴原是知名的大儒,徐干、应、刘桢同为建安七子之一,卢毓是大学者卢植的儿子,凉茂、苏林、刘都知名于当世,司马孚是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八达”之一,郭淮和丘俭日后都成为曹魏的著名将领,郭淮长期在西部地区执掌兵权,丘俭在淮南手握重兵。
邴原早年曾逃难到辽东郡,他在那里讲学,名重一时。回到内地后被曹操聘为司空府处长(司空掾),后转入丞相府任职。曹操很敬重邴原,认为他学问好、人品也好。曹冲去世后曹操曾向邴原提出两家刚刚逝去的一对儿女合葬,算是冥婚,但遭到邴原的拒绝,曹操非但不生气,反而对邴原这种不慕权势的品行更加称赞。
曹操每次征伐,常把邴原和张范留下,让他们辅佐曹丕,同时叮嘱曹丕多向他们二人请教。《三国志邴原传》记载了一件事,说曹丕某次留守期间宴客,在酒席桌前提出了一道难题:当君王和父亲都生命垂危之时,只有一丸药可以救命,是救君王呢还是救父亲(君父各有笃疾,为药一丸,当救君邪?父邪)?
很多人为了讨好曹丕,都说应该救君王。邴原沉默不语,在曹丕追问下邴原说应该救父亲,曹丕不得不佩服他的正直。
邴原在五官中郎将府担任的职务是秘书长(长史),这个职务的前任是凉茂。凉茂很有实干才能,当过几个地方的太守,很有政绩,他被选为曹丕的秘书长(长史)。不久,曹操开始组建魏国的领导机构,选中凉茂给荀攸当助手,担任尚书台的副长官(尚书仆射)。这段经历让曹丕对凉茂有了深入了解,曹丕正式成为太子后,凉茂担任了太子太傅,受到曹丕的礼遇。
曹操北征乌桓时路过名将卢植的家乡涿郡,出于对前辈的敬重,他让地方官员寻访卢植的后人,找到了卢植的儿子卢毓,给他安排了工作。曹丕设立五官中郎将府,选卢毓为治安处处长(门下贼曹)。
传统的贼曹执掌“水火、盗贼、词讼、罪法”,也就是管公安、司法、消防这些工作,在五官中郎将府设置这样的部门,说明五官中郎将府职权范围很宽。不过,丞相府也有贼曹,他们之间如何区分职权范围,不太清楚。
据《三国志卢毓传》记载,曹操虽然兼任冀州牧,但日常工作一般由崔琰主持。崔琰曾判决过一个案子,当时天下草创,军队中经常发生士兵逃亡的事,因此对逃亡士兵惩罚也很重,妻子儿女都要受到诛连。有个逃亡士兵的妻子白氏,刚嫁到丈夫家没几天,还没有来得及跟丈夫见上面,就被执法部门判处死刑并弃市。
卢毓对这个判决发表了不同看法,他说:“女子只有在跟丈夫接触后才能产生感情和恩爱,成为妻子后感情才会亲密。所以《诗经》说‘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我心则夷。’还有《礼记》也说‘未庙见之妇而死,归葬女氏之党,以未成妇也。’现在白氏还没有跟丈夫见过面,执法部门就要判她死刑,如果这样,要是他们正式完婚的话,不知道还会怎么判?《礼记》上有‘附从轻’的话,就是说对可轻可重的判决,还是按从轻处罚。《尚书》也有‘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的话,就是怕判决容易太重。如果白氏已经接受丈夫家的聘礼,进了丈夫家的门,判上几年徒刑就可以了,杀了她实在也太重了。”
争论上报到曹操那里,曹操认为卢毓的意见很正确。以后卢毓在曹魏大部分时间都从事司法方面的工作,当过曹魏的司法部部长(廷尉)。
担任过门下贼曹的还有郭淮,他后来到丞相府任职,升得很快,随同曹操征汉中,被曹操留在了那里,从此在西部带兵。
应、丘俭、司马孚在曹植那里担任的是“文学”一职,不是专职搞文艺创作,而是从事文化教育事业的统称,曹丕的五官中郎将府也设有这样的机构。刘桢的职务比较特别,叫“庶子”,就是总管,大概与长史差不多。
从上面这份不完整的名单看,曹操不仅让儿子们组建办事机构,承担具体工作,而且在选任属吏方面很慎重,所选都是有真才实学之士,同时人品必须清廉正直,不阿谀奉承,真正做到了“高选”。
曹睿日后当了皇帝,在回忆爷爷曹操为叔父们设官署、选才任能之事说:“自太祖受命创业以来,他深刻地感受到治乱之源,明察存亡之机,所以初封诸侯时,训诫大家要恭敬、谨慎,并安排天下正直之士辅佐他们,常常拿马援的遗诫提醒大家,严格限制诸侯与宾客们的交往,如果犯了错误与一般人同样处罚。这难道是不重骨肉之情吗?只是不想让子弟们犯过失呀。”
另一方面,这些新设机构也吸引了邺县的各路人才,据《三国志邴原传》记载,五官中郎将府、平原侯府等设立后,许多人都心中向往,一时间曹丕兄弟们府第前宾客如云(天下向慕,宾客如云)。
【四、兄弟争宠】
一下子新增了那么多机构,但人才总是有限的,况且那段时间魏国正在初创之中,也需要大量人才,曹操一再发布“求才令”,仍然满足不了对人才的需求,尤其是那种各方面都比较突出的优秀人才,更是大家争抢的对象。
对于人才来说,这一段真是黄金时期,求才若渴的领导,到处挖人的说客,足可以让自己待价而沽,当然前提是必须有真才实学。
对人才的明争暗抢主要发生在五官中郎将府和平原侯府之间,也就是曹丕、曹植兄弟之间,尤其对有一定影响力的那些人,曹丕和曹植都“争与交好”,都想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来。
在人才争夺战中,二人互有胜负。据《晋书》记载,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孚本来被先派到平原侯府担任文化处处长(文学掾)。司马孚觉得曹植年轻气盛、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负才陵物),多次向他提出劝谏,但曹植不听,司马孚一气之下转到曹丕那里。
这个记载是事实,但过程是有问题的,关于曹植“负才陵物”的记载似乎只有这一处,在其它史料中,曹植倒是一个为人通脱、不拘小节的人,应该没有这么差劲。况且因为对领导不满意就想换单位,放到现在可能不是件太大的事,而在那时是绝对很难办到的,背后必须有强有力的支持才能成功。《晋书》之所以这么说,只是给司马孚的跳槽行为找个借口而已。
事实上,司马孚不安心在平原侯府工作,应该与曹丕方面挖墙角有关。司马孚的二哥司马懿虽然没有进入五官中郎将府任职,但他此时已经是曹丕绝对的心腹,司马孚的行为说不定就有司马懿的影响。
同样情况的还有应,开始在平原侯府供职,后来转到五官中郎将府。
但曹丕也不是想要谁就是谁,他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据《魏略》记载,曹丕当时到处挖人(时五官中郎将博延英儒),听说书法家邯郸淳很有名气,想把他延揽到自己门下,但曹植也想得到邯郸淳,最后由曹操出面协调,让邯郸淳到曹植那里工作。
据《三国志荀传》记载,荀生前曹丕对他十分恭敬(曲礼事),但荀的儿子荀恽却看不上曹丕,反而与曹植关系很好,惹得曹丕很不高兴。
荀恽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这些人要么真的不喜欢曹丕而喜欢曹植,要么对他们兄弟二人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只不过更看好曹植的前途,于是站在曹植一边,算是一种政治投机行为,这一部分这人里最典型的是丁仪、丁和杨修。
丁仪和丁是兄弟俩,他们出身于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的丁氏家族,不仅跟曹操是地道的老乡,而且两家还素有渊源。曹操的母亲姓丁,第一任妻子也姓丁,都是这个家族的成员,丁氏家族出过丁宫、丁冲这些人,丁冲就是丁仪和丁的父亲。
据《魏略》记载,曹操跟丁冲年轻时就很要好,后来丁冲在朝廷任职,献帝东迁过程中丁冲一路相随,回到洛阳后丁冲给曹操写信,让他前来迎驾,是迎接献帝迁都许县的功臣之一(是时张杨适还河内,太祖得其书,乃引军迎天子东诣许)。
后来曹操任命丁冲为司隶校尉,丁冲有个爱好,特别喜欢喝酒,一见美酒就控制不住,结果酒醉烂肠而死。丁冲死后,曹操念及旧情,对丁仪、丁很照顾,他听说丁仪很有才干,但是没有见过,不知道丁仪长得怎么样,他想把大女儿清河公主嫁给丁仪,就此征求曹丕的意见。
曹丕却不喜欢丁仪,也许丁仪此时跟曹植已经走得太近,也许有其他原因,总之曹丕不想促成这件事,就对曹操说:“女人很在意男人的相貌,丁仪眼睛不好,我怕姐姐不会喜欢他,不如选伏波将军之子夏侯(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以为不如与伏波子)。”
曹操听了曹丕的意见,把清河公主嫁给了夏侯。后来,丁仪到曹操身边当处长(寻辟仪为掾),曹操与他交谈后对他的才能很欣赏,说:“丁处长是个人才,即使双目失明也应该把女儿嫁给他,更何况只是一只眼睛有问题,都是我儿子误了事(丁掾,好士也,即使其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儿误我)。”
丁仪没能当上驸马,因此对曹丕很有意见,更加跟曹植亲近。
丁仪的弟弟丁也有才学,也得到曹操的欣赏,他们兄弟俩成为能在曹操面前说上话的人,他们一有机会就夸赞曹植,成为曹植的铁杆粉丝。
杨修的情况不尽相同,曹丕没有得罪过他,反而想法跟他结交,但他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曹植一边。
杨修字德祖,是前太尉杨彪的儿子,出身于名门世家,他很有才干,在丞相府任职,处理各类事务得体周到,曹操十分满意(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外内,事皆称意)。当时杨修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子,自曹丕以下都争着与他交好,包括一向什么都看不惯的孔融和一向恃才傲物的祢衡,都给杨修面子。
在曹丕和曹植之间,杨修毫不掩饰地喜欢曹植,曹植也相当尊崇杨修。在曹植现存的文集中有一封写给杨修的长信,是研究曹植文学思想的重要史料之一。这封信的一开头就说:“几天不见,对先生思念成疾,想必先生也是如此吧(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而杨修回信说:“与君交往才数日,就好像已经有多年了,难道仅仅出于您对我的厚爱和照顾,使我对您产生敬仰之情吗(不侍数日,若弥年载,岂独爱顾之隆,使系仰之情深邪)?”
写信的人肉麻,回信的人更肉麻,只能说明他们之间确实亲密无间。
曹操欣赏丁仪、丁和杨修,说明他们真有才干,不是光会忽悠人。有他们的帮忙,曹植势头慢慢盖过了曹丕,曹丕对此很忧心。
《世语》里记载了一件事,说曹丕想找吴质商议对策。吴质与曹丕走得太近,为曹操所忌,此时已把他打发到朝歌县当县长去了。根据制度,在外地任职的官员不经批准不得随意离开任职地,曹丕召吴质来只能偷偷行动,把吴质装在一个竹筐(废簏)里,用车运进五官中郎将府中。但是,这件事让杨修知道了。可见杨修这帮人不仅是智囊,而且还搞情报工作,有自己的特务组织。杨修得到这个情报后就报告给了曹操,但是他没有料到曹丕也会搞情报,知道杨修在曹操面把他黑了,但曹丕还不够老辣,一下子被吓住了。
曹丕问吴质怎么办,吴质说:“这有什么呀,明天还用车装上竹筐,里面塞些绵帛来迷惑他。如果查验,与杨修说的不符,他必然获罪。”曹丕照办,第二天果然有人检查,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经过这件事,曹操对杨修有了怀疑。
还是《世语》记载,杨修担任丞相府办公室主任(主簿),几乎天天在曹操身边工作,对曹操的行动及所思所想都一清二楚,他揣摩曹操的心思,事先准备了几十条曹操可能提出的问题以及如何答复告诉曹植。这有点像准备好的答记者问,等曹操的问题刚一提出,曹植那边就有对策了,不仅反应迅捷,而且回答得恰到好处,让曹操惊奇不已,后来追查下来,发现原因出在杨修那里。
《世语》记载类似的事还有好几件,其中一件事虽然可信度不高,但反应的也是这类情况。据说曹操派曹丕和曹植从邺县不同的城门出城,但事先告诉守门人员不予放行,以此观察曹丕和曹植有何反应。杨修知道曹操的用意,悄悄告诉曹植说:“如果有人不让你出城,你就把他杀了,因为你执行的是王命。”曹植照做了,而曹丕被人阻挡后就老老实实回来了。
还有一件,是说曹操某次带兵出征,曹丕、曹植兄弟及众人送行,曹植说了不少歌功颂德的话,词藻华美,很有感染力,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曹丕口才不如弟弟好,有点郁闷,吴质看出来了,悄悄对曹丕说:“不用渲染自己,只要装出悲伤的样子就行。”曹丕依计而行,大家一看,原来还是曹丕做事得体,曹植有点太矫情。
这件事也未必真实,考察曹操的几次出征,要么曹丕留守、曹植随征,要么曹植留守、曹丕随征,兄弟俩都留守的似乎没有,而吴质大部分时间都被曹操发落到外地任职,能随时出现在曹丕身边的机会并不多。
上述这些事件有后人附会演绎的可能,但它们反映出来的情况却是真实的,曹丕和曹植之间的明争暗斗逐渐升级,他们身边各有一帮人暗中相助,非要较量出个结果来。
这个结果谁都知道,那就是还没有明确下来的继承权。无数血的事实告诉他们,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作为失败者往往连一条活路都没有,所以这场斗争一旦拉开,就无法停止,直到决出胜负的那一刻。
【五、花落谁家】
建安十八年(213年)五月曹操进爵魏公,加九锡,开始建立魏公国,这一年曹丕二十七岁,曹植二十二岁。此时曹操仍然没有宣布继承人的意思,对曹丕而言,这相当不妙。
就在这一年,曹植被改封为临侯,曹植之前受封的是平原侯,这个平原指的不是平原郡,而是平原郡下面的平原县(今山东平原)。曹植改封后,虽然没有增加食邑,仍然是县侯,但临(今山东临甾)作为古代齐国国都,是青州刺史部的重镇,不是平原县所可以比的。建安十八年的这次改封,只涉及曹植一人,背后有没有其它更深的用意,让大家不由得要进行一番猜测。
紧接着,第二年曹操远征孙权,按惯例应该由曹丕留守邺县,曹植等兄弟随征,但这一次曹操决定由曹植留守,曹丕随征。这一年曹植二十三岁,与曹操担任顿丘县令的年龄相仿,曹操临行前专门告诫了曹植几句话。
这个信号就更明显了,这趟随征,曹丕一定心事重重。
的确,一段时间来曹操对立谁为太子而犹豫不决,按理应该立曹丕,但曹操对他不是特别喜欢,加上他跟司马懿、陈群这样的人过从甚密,让曹操十分警惕。
相比较而言曹操更喜欢曹植,他觉得曹植虽不够城府,但比较率直,而且才思敏捷,有自己的某些特点。但如果立曹植为世子,对习惯上的嫡长子世袭制是一种突破,各方面对此有何反应曹操不得不考虑。
为此,曹操私下里征询了很多人的意见,听一听大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但结果仍然分歧严重。
据《魏略》记载,丁仪多次在曹操面前称赞曹植有奇才,当他看出来曹操也有立曹植为太子的意思后,不断给他出谋划策(数称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仪又共赞之)。
丁也在曹操面前使劲捧曹植:“临侯天性仁孝,为人坦荡,而且聪明过人,将来一定能成为杰出人物(发于自然,而聪明智达,其殆庶几)。他还博学渊识,文章绝伦,当今天下的贤才君子,不问少长,都愿意跟随他甚至为他而死(皆愿从其游而为之死),这实在是天佑我大魏,所以才赐给大魏这么好的接班人!”
经他这一说,曹操颇为心动,他问丁:“我确实很喜欢曹植,这个不用你来说(植,吾爱之,安能若卿言)。我想立他为嗣,你看怎么样?”丁自然毫不掩饰地支持曹植,甚至表明自己愿意以死来保荐曹植(不避斧钺之诛,敢不尽言)。
丁仪、丁的这些话对曹操产生了很大影响(太祖深纳之)。
边让的学生杨俊当过丞相府的处长(丞相掾),又在外地当过太守,他素来善于品识人物,曾经在奴仆之中提携了王象这样的人才。曹操当时正为选嗣问题秘密征求大家的意见(密访群司),他也问到了杨俊。
据《三国志杨俊传》记载,杨俊虽然分别讲了曹丕和曹植的优点,但没有明确说谁是继承人,不过他多次称赞曹植(俊虽并论文帝、临长,不适有所据当,然称临美),用意显而易见。
据《魏略》记载,书法家邯郸淳也支持曹植,邯郸淳多次在曹操面前夸奖曹植(屡称植才),引得曹丕很不高兴。
还有一个叫孔桂的,原来是关中军阀杨秋的手下,曾奉杨秋之命拜见曹操。曹操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把他留了下来,任命他为骑都尉,让他常在自己左右。孔桂跟曹植亲近,对曹丕有所怠慢(亲附临而简於五官将)。
但也有不少是支持曹丕的。据《三国志桓阶传》和《魏书》记载,担任过丞相府处长(丞相掾)、赵郡太守的桓阶就劝曹操不要打破长幼顺序,应该立曹丕为太子,桓阶不仅秘密劝谏,还多次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时太子未定,而临侯有宠,阶数陈文帝德优齿长,宜为储副,公规密谏)。
长期在曹操身边负责人事工作、魏国建立后担任尚书台副长官(尚书仆射)的毛也劝曹操立曹丕。据《三国志毛传》记载,曹植当时很受宠,毛密谏曹操说:“袁绍因为没有处理好儿子的事,以至于国破家亡,废立这样的大事,还是慎之又慎(近者袁绍以嫡庶不分,覆宗灭国,废立大事,非所宜闻)。”
毛一向为人正直,清正廉洁,曹操曾把他比喻为自己身边的周昌。毛的话,曹操不能不想想。
与毛持类似看法的还有邢,他本来被任命为平原侯府的属官,但他处处以礼法严格约束曹植,又得理不让人,跟曹植发生了矛盾(闲以礼,无所屈挠,由是不合)。后来,邢到丞相府工作,担任军事参谋(参丞相军事)。
曹操就立嗣问题征求邢的意见时,邢说:“废长立幼是前世所忌讳的事,希望您能慎重处理(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愿殿下深重察之)。”
早年对曹操事业给予莫大支持的卫兹有个儿子叫卫臻,丁仪跑过去做他的工作,要他支持曹植,被卫臻严词拒绝(臻以大义拒之)。
甚至崔琰也反对立曹植。曹植是崔琰的侄女婿,长期代曹操主持冀州的工作,魏国建立后担任尚书。据《三国志崔琰传》记载,曹操用密函向大家询问该立曹丕还是立曹植(以函令密访于外),崔琰则用公开信(露板)的形式回答说:“按照《春秋》之义,立子应该以长,五官中郎将仁孝聪明,应该继承正统,我愿以死坚持这样的看法(琰以死守之)!”
另外,曹丕还有两个秘密外援,这是曹植不具备的。据《三国志》记载,在众多妻妾中曹操比较宠爱曹干的母亲王氏,王氏暗中帮曹丕说不了少好话(干母有宠于太祖,及文帝为嗣,干母有力)。曹丕有一个妾姓郭,史称她比较有谋略,曹丕争太子时她帮忙出了不少主意,这个郭氏后来继甄宓之后成为曹丕的皇后,史称文德皇后。
以上这些事例都见之于正史,完全可以想见应该还有很多事情并没有写到正史里来。这场斗争从一开始就把很多人牵涉进来,从双方的形势上判断可以说势均力敌,如果仔细分析,曹丕一方略微占些上风。
看到下面的意见这么不统一,曹操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他最后问到了一向足智多谋的贾诩。
据《三国志贾诩传》记载,曹操曾屏退左右,单独问贾诩的看法,但贾诩却不作声。曹操急了:“我有事问你呢,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呀(与卿言而不答,何也)?”
贾诩装着在沉思,说:“属下刚好想起一些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属适有所思,故不即对耳)。”曹操问他想到了什么,贾诩回答:“想到了袁绍父子和刘表父子。”曹操明白贾诩的意思了。
《三国志贾诩传》称,这次谈话不久,曹操心里就定下来了太子的人选,但他没有立即公布。
不管这个人是谁,都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六、崔琰之死】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发生了杨训事件,它的突然出现搅动了政局。杨训其人不详,只知道他是钜鹿郡人,虽然才能一般,但品行不错(虽才好不足,而清贞守道),崔琰主持冀州政府工作期间,把他作为人才向曹操推荐,曹操对杨训进行了礼辟。
这一年的五月,曹操成为魏王,杨训可能因为职级较低,没有出现在劝进者的名单中,但他也像许多人一样,上表对曹操进行赞美,歌功颂德。可能杨训写得有点过,有人讥笑他肉麻(时人或笑训希世浮伪)。
这件事引起了崔琰的注意,虽然他已不在冀州刺史府任职而改任魏国的尚书,但杨训是他举荐的,如果这个人有问题,他也要受牵连。为此,他专门找来杨训写的奏表看了看,发现并不像大家说得那么严重。
崔琰于是给杨训写了封信,信中有一句话:“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这几句话说得很含糊,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这一下给崔琰招来了杀身之祸。
从字面上看,“省表”的意思是“看过了所上的表”,“事佳耳”的意思是“这是个好事呀”,“时乎时乎”的意思是“时势啊时势”。关键是最后一句“会当有变时”,字面理解是“应当有变化的时候”。
据《三国志崔琰传》记载,崔琰的本意是说讥讽杨训的人没有看到时势的变化,有点吹毛求(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时乎时乎”以及“会当有变时”可以理解为要与时俱进。但崔琰这几句话说得也太简约了,尤其是“会当有变时”,给人感觉他盼着变天。
有人拿着崔琰的这封信向曹操报告,曹操果然对“会当有变时”很敏感,认为崔琰用意险恶(意指不逊)。曹操盛怒之下罚崔琰做苦工,这是一种刑罚,却不必关在监狱里,有点像罚做义工的意思。
过了几天,曹操派人前去探视,看看崔琰是什么反应。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崔琰在家里仍然每天待客,门庭若市,还看到他待客的时候用手卷着胡须,怒目而视,好像愤愤不平的样子(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曹操更生气了,直接下令将崔琰赐死。据《魏略》说,崔琰不是被赐死的,而是自杀。
杨训这位老兄果然是个书呆子,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崔琰写给他的信让他顺手就当垃圾扔了,结果被什么人得到,拿它当废纸用来包裹笼盖(人得琰书,以裹帻笼)。
有个跟崔琰有矛盾的人,恰巧在路上看到外面有崔琰信的笼盖,于是跟踪上去,得到了崔琰的信,并报告了曹操。曹操认为崔琰这是心存不满,于是将崔琰下狱,下令剃光他的头发和胡须,罚他到建筑工地作苦工(髡刑输徒)。
前面那个举报崔琰的人后来又向曹操报告,说崔琰仍然心存不满。曹操大怒,想杀崔琰。崔琰是冀州名士,曹操不想公开杀他,就派人到狱中转达自己的意思,希望崔琰自己了断。可是崔琰并没有领会,过了几天曹操得知崔琰还活着,于是怒道:“崔琰一定让我动刀子吗(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锯乎)?”
曹操命令狱吏将这句话带给崔琰,崔琰说:“我真笨,不知道曹公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殊不宜,不知公意至此也)!”崔琰于是在狱中自杀。
在曹魏政坛上,崔琰绝不是一般人物,他的死是当时一个重要事件。
崔琰是冀州刺史部清河国人,大学者郑玄的学生,作为冀州的本土派有一定影响力,袁绍父子都对他礼遇有加。曹操得冀州后,对崔琰加以重用。在曹魏的政治阵营里,冀州本土派显得并不重要,与其它州人才辈出相比,出身于冀州的只有崔琰、邢、崔林等少数几个人而已。
曹操因为一件小事就将崔琰杀了,并不是他对崔琰个人有什么成见,相反,长期以来曹操对崔琰的才干和人品都相当欣赏,在很多方面都对他很倚重。
崔琰很熟悉冀州事务,曹操让他担任冀州别驾。别驾是刺史或州牧最重要的助手,可以理解为州政府秘书长,也可以理解为“副州长”。曹操以后外出征伐,留下曹丕守邺县,都让崔琰辅佐曹丕。
崔琰这个人,《先贤行状》说他“清忠高亮”,陈寿评价他“高格最优”,说明他是一个正直敢言的人,他曾经厉色劝谏过曹操,也当面批评过曹丕,但曹操对他的欣赏一直不改。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一件有趣的故事,说匈奴使者来拜见曹操,曹操这个人长得不好看,个子矮,长像没有威仪,而崔琰身材高大,浓眉重目,还有四尺长的胡须,很有气质,曹操就让崔琰假扮自己,而他捉刀立于一旁。
会见完毕,曹操派人问匈奴使者,让他谈谈对魏王的印象。使者回答:“魏王风度不一般,但旁边捉刀的那个人更有英雄气。”曹操听说后,赶紧派人追杀了这个匈奴使者。
这就是“捉刀”这个典故的来历。这件事其实最早不是出现在《世说新语》中,而是出现在东晋裴启所著的《语林》一书里。这属于民间故事一类,真实性不强,但据《三国志崔琰传》记载,崔琰的确仪表堂堂。《先贤行状》说魏国建立初期,曹操委派他负责人事工作。崔琰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十多年,很多官吏都是经他之手选拔的,由于他清廉忠正,朝廷因而提高了声望,大家都称赞他的公平。
曹操怎么会听信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就杀掉这样一位重臣呢?更何况他还是曹植的姨父,论起来两家还有亲戚关系。事情的确很蹊跷,但如果考察一下此前不久刚刚发生过的另一件事,也许就能找出问题的答案。
据晋人郭颁所著《世语》记载,在曹操称魏王的前后,曹植的妻子崔氏因为一件小事被赐死。曹操有一天登上铜雀台远眺,看见曹植的崔氏穿得很华丽,而曹操一向要求身边的人勤俭节约,看到崔氏这样曹操很生气,就因为这个把她赐死了。
发现有人不遵守自己的指示,无论作为魏王还是作为家长,都可以把她叫过来批评一顿,直接把她杀了,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崔氏就是崔琰的侄女,她的死已经是个信号了。崔琰现在也被曹操杀了,这个信号更被放大,他们都不是因为个人原因被杀的,他们都与曹植有关。曹操已经决定立曹丕为太子,现在做的都在围绕着这件事进行。
崔琰虽然支持曹丕,但他犯了一个忌讳:不该把自己的意见公开。当崔琰以露板的形式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时,曹操的反应很有意思,一共八个字:“贵其公亮,喟然叹息。”
一边说他公正坦荡,一边又表示叹息,这不是陈寿顺手一写,而是暗含某种深意。崔琰把自己的政治立场公开,不仅让曹操感到尴尬,而且让曹操想到他不是真心,而是作秀。如果崔琰支持曹植,曹操也许不会多想,这是人之常情,他支持曹丕,并且把这个告诉给所有人,曹操就认为他心里其实是支持曹植的。
以崔琰的政治影响力,日后如果曹丕被选为接班人,这必然是一个负面因素,因此需要提前除掉。
所以,崔琰之死历来都被认为是冤案,即使在当时,也有为崔琰抱不平的,毛就是其中一位。
毛也长期在曹操手下从事人事工作,由于工作关系,他跟崔琰来往比较多。《先贤行状》说他“雅量公正,在官清格”,跟对崔琰的评价差不多,都是清廉正直之人,所以互相敬重。
毛见崔琰莫名其妙地被杀,心中不悦。有人到曹操跟前打毛的小报告,说毛外出看见被叛了刑、妻子儿女被罚为官奴的人,借题发挥说“让天不下雨的就是这些事”,含沙射影给崔琰鸣不平。
曹操得报大怒,把毛关进监狱。
毛下狱不是因为他支持曹植,相反前面说过他支持的是曹丕,曹操处罚他是因为他对崔琰的事不满。曹操自己也知道崔琰事件很难服众,所以要采取高压政策,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曹操当成反面教材抓了起来。
后来,在桓阶、和洽等人营救下,曹操才免毛一死,但不再用他。毛后来死于家中。
大约在此前后,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也因一件小事被判刑。据《典略》记载,刘桢很有才华,深得曹氏兄弟们的喜爱,他之前在平原侯府任职,后转到五官中郎将府。有一次曹丕请客,酒席宴前把妻子甄氏叫出来与大家相见,按照礼法,这时候大家应该低下头,不能正视甄氏,可唯独刘桢“平视”。曹操知道后把刘桢下狱判刑,刑期满后重新安排工作(桢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
崔琰以及曹植的妻子崔氏成为曹氏兄弟夺嫡斗争的第一批牺牲品,毛、刘桢等人跟着也受到了牵连。
但这也仅是个小小的开头而已。
【七、尘埃落定】
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操最后一次远征孙权,四月前后回到邺县。十月,曹操发布《立太子令》,明确以五官中郎将曹丕为魏国太子,正式确定了继承人。
《三国志》中保存的《立太子令》只剩下简单的一句话,而在宋代人编撰的大型类书《太平御览》里还保留了另外几句话:“汝等悉为侯,而子桓不封,而为五官中郎将,此是太子可知也。”这几句话像是说给曹操其他几个儿子听的,也包括曹植,看那意思是在几年前曹操就有立曹丕为太子的想法了,所以给别的兄弟封了侯,而没给曹丕封侯。
这个说法也许有依据,也许没有。封不封侯与以后能否被指定为继承人并没有关系,曹操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摇摆不定,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他既然下了决心,就想把话说得更圆满一些而已。
曹丕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欣喜异常,直到此前他仍然没有取胜的把握,不知道父亲究竟作何打算。据《魏略》记载,不久前曹丕还把著名相士高元吕叫过来给自己相面,算算自己能否如愿当上太子。
高元吕是与朱建平齐名的相士,他认为曹丕的命相贵不可言。不过,他也顺便给曹丕算了算寿数,认为曹丕四十岁时命里有一道坎(至四十当有小苦),这一点与朱建平的看法惊人地一致。不过,曹丕此时正沉浸在极度的兴奋中,对于高元吕后面的话并没有在意。
让朱建平和高元吕说着了,曹丕就是四十岁死的。
现在,曹丕心里充满了喜悦。据《世语》记载,曹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好丞相府秘书长(丞相长史)辛毗在场,曹丕激动得抱住了辛毗,高兴得说:“辛先生,你知道不知道我好高兴呀(辛君知我喜不)!”
有人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了卞氏,并且向她讨赏钱。卞氏听后很平静,她说:“魏王只不过因为曹丕年龄最长而把他立为继承人,我只要没教子无方就万幸了,怎么还能大发赏钱呢(但当以免无教导之过为幸耳,亦何为当重赐乎)?”
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曹操,曹操相当满意。他对卞氏的评价是“怒不变容,喜不失节”。
在两个儿子争夺继承权的斗争中卞氏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不管谁最终胜利,都将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失败,也意味着残酷的清算活动即将开始,作为母亲她的心里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卞氏此时还没有被封为王后,这也是一个颇为微妙的事。直到曹操临终前一年,她才被封为王后。
对于曹植来讲,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继承权,一旦父亲不在人世哥哥曹丕登基,他以及支持他的人都将面临灾难。
可能曹操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选择了曹丕,但并不想看到儿子们之间出现骨肉相残的事。为了安慰曹植,他增加了临侯曹植的食邑五千户,连同之前的五千户,共一万户。
但是曹植从此一蹶不振,这让曹操感到很失望。最突出的例子是“司马门事件”,让曹操十分生气。
据《三国志曹植传》记载,曹植有一天在天子及魏王专用的驰道上纵车飞奔,又私自打开一般人禁止通行的司马门。这不是小事,可以上升到大逆不道的高度。曹操下令处死了负责王室及诸侯出行的公车令,并且对曹植等几个封了侯的儿子们严加管教(由是重诸侯科禁),对曹植的宠爱也日渐衰退。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详,曹植于何时、因何故奔行于驰道又私开司马门的,缺少相关记载,唯一的补充材料是在《续汉书》里。根据它的记载,曹植之所以干过这样的荒唐事,是因为他喝醉了,而跟他在一起的还有杨修,(人有白修与临淄侯植饮醉共载),他们不仅私自从司马门奔出,而且一边还在车上说着曹彰的坏话(谤讪鄢陵侯彰),所以曹操才如此生气。
曹植固然很率真,做事情喜欢洒脱、不拘小节,但事情的轻重还是能够把握住的。他之所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只能说没有被立为继承人这件事对他的刺激确实太大了,如果这件事真如《续汉书》讲的那样,说明曹植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魏武故事》所载曹操的一篇命令里有几句话:“自从临侯曹植私自出行,开司马门到金门,让我对此儿另眼相看了。”在另一篇命令里,还有“自从子建私开司马门以来,我再也不相信诸侯了”这样的话,可见这件事对曹操触动很大,也彻底改变了他对曹植的看法。
印象中曹操还没有因为什么事给一个人如此较劲,抓住别人的过错不依不饶,可能这件事出在自己曾经宠爱的儿子身上,又发生在刚刚确定了继承人的敏感时刻,曹操因而更在意吧。
但是,曹操对曹植仍没有完全放弃。到了曹操临死的前一年,即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曹仁在襄阳被关羽围困,曹操想让曹植以南中郎将的名义行使征虏将军的职权,带兵前去解围。此举可以看作是曹操在重新思考继承人的问题,曹植在夺嫡斗争中甚至还有翻盘的可能,曹丕因而格外紧张。
据《魏氏春秋》记载,曹植将要率大军出发,曹丕非拉他去喝酒,结果把他灌醉,让曹植无法按时领命出征。曹操彻底失望,于是改派他人前往。
第二年,曹操就去世了,曹丕继承了王位,不久之后禅让称帝,曹植及其一党在曹氏兄弟的夺嫡斗争彻底失败。
但这场斗争余波未息,影响深远。
曹丕被立为太子,拥戴曹植的杨修、丁仪、丁等人立刻感到情况不妙。据《典略》说,杨修马上跟曹植疏远了关系,转而向曹丕靠近。但曹植仍像以前一样跟杨修来往,杨修也不敢完全拒绝曹植(植后以骄纵见疏,而植故连缀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绝)。
杨修有一把由著名铸剑师王髦所铸的宝剑,他把这把剑献给了曹丕,曹丕非常喜欢,经常佩带。曹丕称帝后,有一次从洛阳宫殿里出来,刚好佩带着这把剑,又想起了被曹操借故杀了的杨修,对左右说:“这就是杨德祖说的王髦所铸的宝剑,也不知道王髦还在不在了?”最后居然找到了王髦,曹丕亲自召见,赏赐了他不少东西。
曹丕缺少他父亲那样的开阔心胸,对过去反对自己的人他都记在了心里,并找机会报复,最早遭到报复的是丁仪。曹丕想收拾丁仪,就让他当情报处副处长(右刺奸掾),这种工作很容易出差错,然后找个理由就可以治他的罪,而曹丕的意思是丁仪最好自己识相自裁,但丁仪还想活下去(欲仪自裁而仪不能)。
丁仪跟夏侯尚关系不错,夏侯尚跟曹丕关系密切。丁仪就找到夏侯尚,给他叩头求他救自己。夏侯尚到曹丕那里求情,恳切地流泪不止,但曹丕不能原谅丁仪,后来还是找借口把他杀了。
丁仪的弟弟丁也同样死于曹丕之手,丁氏兄弟家中男子全部被杀(并其男口)。
荀恽、孔桂、杨俊、邯郸淳等人因为“站错了队”,也受到牵连,有的也被曹丕找个借口杀了,有的仕途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荀恽不仅不拥戴曹丕,而且最看不惯夏侯尚。曹丕很恨他(文帝深恨恽),只不过荀恽死得比较早,加上他是荀的儿子,曹丕倒没怎么为难他。
孔桂就没那么幸运,由于他公开支持曹植,曹丕把他盯上了。曹操死后,孔桂任驸马都尉,这时候有人举报孔桂接受了西域那边什么人的贿赂,答应帮人家跑官(许为人事)。曹丕下令彻查,后来把他杀了。
杨俊后来到南阳郡当太守,曹丕称帝后的第三年到南阳郡视察,说当地市场不繁荣,就用这个借口把杨俊抓了起来(以市不丰乐,发怒收俊)。司马懿、王象、荀纬等人为他求情,叩头都叩得流血了,曹丕就是不答应。杨俊知道这是曹丕报复他,为了不连累家人,他在狱中自杀。
大书法家邯郸淳因为支持曹植被曹丕所忌恨,尽管他很有才华,曾经得到过曹操的推崇,但曹丕一直不重用他,让他到太学当教授(博士给事中)。邯郸淳倒落得清闲,活到九十四岁才死。
反观吴质、陈群、司马懿、桓阶以及贾诩、卫臻等人,曹丕称帝后无不受到重用。吴质、陈群、司马懿逐渐掌握兵权,成为权倾一时的人物,贾诩、卫臻等位至三公,享受殊荣,两相对比,简直天上地下。
还有更多没有载入史籍的人和事,因为牵涉进这场斗争而受到影响,有的因为支持曹丕而升官发财,有的因为支持曹植而饱受诛连,曹魏的政局因此而动荡不安。
这件事对曹魏政权产生了很大的杀伤力,面对不断崛起的孙权、刘备等人,曹魏却花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搞内耗,从而放慢了对外扩张的节奏。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曹操多次领兵出征,但收获甚微,仅有的战绩也是靠运气和敌人的失误得来的,与建安初年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情况完全不同,究其原因,内部不稳定是最重要的方面。
曹操是个很精明的人,加上袁绍、刘表现成的教训摆在那边,本来不应该在继承人的问题上犯糊涂,但偏偏就出了问题。某种意义上,这场斗争是由他引起的,如果一开始他的态度就旗帜鲜明,下面即使有人想兴风作浪,也形成不了气候。
曹操的另一个失误在判断继承人的标准上,他喜欢曹植,很大程度上缘于曹植的文采,以及反应敏捷。但选曹魏的接班人不是选作协主席,其标准应该更加全面,以曹植当时及以后的性格、才能和作为判断,他未必能成为曹魏帝国称职的领袖。
所以,假如曹操从一开始就指定曹丕为接班人,曹植以及拥戴曹植的人也就没了想法,没有内部争斗,可以专心对外,无论对曹魏,对曹丕还是曹植,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可惜历史无论你是否愿意,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经过这几年的折腾,曹魏帝国形成了严重的内伤,只不过现在还看得不是那么明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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