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太师手下铁卫玄武前来拜会!”

这一句传来,也丹手一颤,杯中的酒水洒出了少许。

  介花弧面带淡薄笑意,正看着他,也丹尴尬笑笑,喝了一口酒。

  谢苏自从与那波斯女子对答之后,便又隐回了阴影之中,神情静默。

  此刻那些舞伎连同乐师已然退至一旁,时间不久,只闻脚步声响,四个剑士走入大厅,一个个神情精干,向介花弧躬身为礼。

  在这四人之后,又一个玄衣剑士走入,这人衣着与先前人等并无太大分别,年纪未满三十,气沉渊停,一双眸子精光内敛,他步履不缓不疾,待到厅堂当中,他停下脚步,向介花弧拱手为礼。道:“玄武见过介堡主。”

  介花弧笑道:“玄铁卫客气了,请坐。”

  玄武又转向客座,看到也丹却并无甚么异样表情,道:“原来也丹先生也在这里。”

  也丹放下酒杯,伸袖抹了抹额头,道:“是啊,真是巧。”他正待再说些甚么,却见玄武已径直走向座位,四名剑士分列身后,也只罢了。

  介花弧手举酒杯,闲闲道:“玄铁卫几时离的京,令师和令师兄可好?”

  玄武听到“令师”字样,便恭谨答道:“家师康健如昔,只是政务繁忙,幸有龙师兄在一旁协助;白师兄伤病未愈,至今须得以轮椅代步。”

  他口中说的“家师”,正是权倾朝野的太师石敬成,那石敬成手下四大铁卫,当日生死门一役,朱雀惨死,白狐重伤武功尽废;余下二人,龙七协助其处理朝中政务,玄武却是专事行走江湖,声名尤为显赫。

  介花弧道:“原来如此,待玄铁卫回京,代为问候一声。”玄武闻言,又自起身谢过。

  几人寒暄已毕,一时间无人开口,气氛又自沉寂下来。

  也丹又饮了一杯酒,他知这次玄武来意不善,只未想京里动作竟然是如此快法;又想太师府这次不知开出了怎样条件,玄武当着自己面又当如何开口,正思量间,却听玄武咳嗽一声,慢慢开口道:“这位先生面生得很,却不知当如何称呼?”

  这一句,却是向着介花弧身边的谢苏说的。

  自谢苏与那波斯舞伎对答一句之后,便退至阴影之中,对周遭一切便似不闻不问一般,一眼看去,实难分辨他是何路数。也丹又想:连玄武也对他重视,这人身后一定有来历。

  介花弧笑吟吟看着这边局面,也不答言,只听谢苏犹豫了一下,道:“在下谢苏。”

  这一句极是谙哑,便如金属摩擦的声音一般。介花弧不动声色移了一下蜡烛,谢苏一张苍白面容便完全现在烛光之下,玄武见他低眉敛目,神情默默,心中亦生犹疑。

  “这人不露面时有种莫名熟悉感觉,只这声音样貌气质,为何却全然陌生呢?”

  这一晚,也丹、玄武均留宿在罗天堡,谢苏自回静园,他甫一推门,忽觉有甚么地方不对,他静立当地,轻吸了一口气。

  其实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只是房间中,莫名多了一阵花香。

  这种香气他从未闻过,似乎是龙诞香的一种,却又多了几分玫瑰的馥郁之气。

  他向前一步,推开木门,声音平定如初,“甚么人?”

  银白色的月光,安安静静地照在水磨青石的地面上,一个身姿曼妙的高挑身影自书架后面转出来,走至谢苏面前深施一礼,“谢先生。”

  她抬起头,月光下只见一双碧绿的猫儿眼闪烁如星,一点朱砂印记娇艳欲滴,谢苏看清她面目,亦是微微一惊。

  ——竟是夜宴中也丹带来的那个波斯舞伎!

  谢苏所居住的静园,外表清幽绝俗,其实机关林立之处不下于介花弧和介兰亭的住处,这波斯女子不似身有武功模样,却可轻易进入,又是甚么人物?

  那女子似已看透他心中所想,低声道:“我……七岁时被卖到中原一个世家,这些机关,那里也曾有的……”

  她自在众人面前现身时起,便是一副骄傲不群姿态,直至此时,神态上方现一丝黯然。

  那必然不是一个动听的故事。

  谢苏没有说甚么,他既未如对待一个不速之客那般逼问为甚么来这里,也并非殷勤相询一句过去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事情。他的目光澄澈如月,清清淡淡地看着她。

  那波斯女子定定看着他一双清郁夺人的眸子,半晌,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谢先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谢苏没有答言,她却也并不必谢苏回答,续道:“我想求您一把折扇”,她顿了一下,“就像你们中原当年的温玉一般。”说罢嫣然一笑,神情竟是十分坦然。

  温玉是本朝一位有名诗妓,貌美而颇负文才。传说她曾于深夜拜访一位寒士,那寒士才华出众,又有品行。温玉登门之后,言道自己对其人一直十分敬仰,欲为婢妾以奉君子,却也知那寒士定然不会接受。因此,只愿那寒士作一扇面赠予自己,上面题上“赠予妾室温玉”的字样便可。

  那寒士也是个不拘一格之人,便题了扇面赠她,温玉拜谢之后翩然离去,之后竟是不知所终。那寒士终其一生,再未见过她。

  生平第一次,谢苏也有了不知该说甚么的时候。

  当然,这是一件风雅之事;当然,这件事也许与情爱无关,正如当年的温玉一般,不过是单纯的敬仰而已……

  白色的月光照在他的月白长衫之上,他就那么安静的沉默着。

  “谢先生?”终于,那波斯女子也忍不住了,出声问道,“若是你不允,也没甚么关系……”

  “你叫甚么名字?”

  “啊?”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如何题扇面?”

  那波斯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不完全是为了谢苏应了她的要求。

  ——只是因为,那一刹那,她分明看见,谢苏苍白面容之上,微微晕起了一片轻红。

  那女子名叫“沙罗天”,这是她的本名,难怪当时也丹未向罗天堡主介绍。

  离去的时候,沙罗天叹息一声,向谢苏道“其实,若能留在你身边,就更好了……”

  谢苏淡淡道:“那不可能。”

  沙罗天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这里,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

  她身子慢慢后退,退至书架一侧,伸手一触上面一块青玉镇纸,那正是一处机关所在。

  如来时一般,这神秘美丽的波斯女子出现得突然,消失亦是突然,月光清白照耀地面,空气中唯余一阵浓郁花香,方才情景,似真似幻。

  谢苏伫立片刻,走至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这一推窗,窗下却传来一个声音,“老师!”

  谢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兰亭,我记得说过,进来时走门即可。”

  便听脚步声响,一个锦衣少年从窗下绕至门前,却也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老师,方才甚么人进了静园?”

  “没甚么。”谢苏不愿提及此事。

  介兰亭半信半疑,介花弧并未要他参加夜宴,他便一直在静园等待谢苏,沙罗天离开时触动机关,到底被他察觉。且室内又有一种异样香气,但谢苏既不愿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离开静园后,介兰亭未回自己房间,却是找到了洛子宁。

  “刚才有人闯入了静园,身上有种龙诞香气,你去查查。”

  洛子宁略有些诧异,刚要下去布置,却又被介兰亭叫住,嘱咐道:“这件事,不要告诉父亲。”

  留宿在罗天堡的玄武,这一晚休息得并不好。

  最后他自床上坐起,点燃灯火,随后抽出枕下的宝剑,拔剑出鞘,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剑锋。

  近三年来,这是他最常做的一个动作。

  那把剑剑身乌沉沉的,但正所谓大音无声,大巧无锋,这把看似朴拙的剑,锋锐之处并不于当年京城第一高手青梅竹手中的银丝软剑。

  自从青梅竹莫名失踪之后,银丝软剑也一同随之绝迹江湖。

  玄武屈指一弹剑锋,沉沉的一声响,如乌金着地,如重物坠水。

  “那个坐在介花弧身边的,究竟是甚么人?”

  他手指再次划过剑锋,正思量间,忽闻窗外一声脆响,随即一样物事透过打开的格子窗被丢了进来。

  玄武没有去追,他的视线,全然为地上那样物事所吸引。

  那是一把打开的折扇。平平展开,落在地上,上面题了一首诗,下面还有落款。

  好生漂亮的一笔汉隶。

  次日清晨,也丹先自离开了罗天堡,告辞时一脸遗憾,因他所送的礼物中,介花弧留下了明珠玉带,却返还了那些舞伎,也丹也无他法。

  也丹离开不久,玄武在洛子宁的引领下,来到了介花弧住所附近的一处花厅之外。洛子宁并未进门,自在外面等候。

  那是独属于西域罗天堡主与京城石太师之间的会谈。

  天上白云淡淡,洛子宁出了一会儿神,忽闻后面脚步声响,他一惊,急忙回首,却见一个少年锦衣金冠,正站在他身后。

  “洛子宁,我昨夜叫你查的事情,究竟怎样了?”

  洛子宁不敢怠慢,随着年纪渐长,这位少主行事之处,间或已有乃父之风。

  “线索太少,但也丹带来那一批舞伎中,似有几个女子身上带有龙诞香。”

  介兰亭“哼”了一声,道:“我便知那个戎族人送那些女子来,没打甚么好算盘!”又见洛子宁神色谨慎,花厅门扉紧闭,心念又一动,道:“那个玄武在里面?”

  洛子宁无声点了点头。

  “他能与父亲谈些甚么,石太师又想对罗天堡做些甚么呢?”介兰亭心中纳闷。

  过去近百年来,朝廷与戎族亦有争斗,而罗天堡一直在其中保持中立地位,两国相争,不犯其界。而两国交易粮食马匹等货物亦是多通过罗天堡进行。

  “若我是石太师,我会心甘么?”

  这段谈话的时间并不长,玄武稍后也便告辞,一张脸依然沉肃,并未多说甚么。

  介花弧再未提过这件事情。罗天堡中,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天气晴好,谢苏与介兰亭坐在静园内一棵高大翠柏下,正自对弈。

  棋之一道,与天资关系甚大,十几岁的少年击败棋坛名宿之事尽有发生,同时工于心计之人亦多善棋。故而介兰亭从师未久,棋艺已颇有可观之处。

  阳光漏过翠柏枝叶,影影绰绰地照在二人身上,介兰亭全神贯注,眼睛眨也不眨。谢苏通常让他五子,但仍是胜多败少。

  “老师,”他伸手落下一枚黑子,“我若这次赢了,你奖我点儿甚么?”

  谢苏垂首,凝神看了一遍棋局。片刻,他落了一枚白子在左下角星位上,道:“这一局只怕你要输了。”

  这一步棋落下,中原腹地顿时局势大变,合纵相连,左右为攻,中间大片黑子虽未被吞噬殆尽,然而四面楚歌,已是再难脱出重围。

  介兰亭“啊”的一声,心道这一步棋我怎未想到,心念一动,伸手竟将棋盘搅乱,笑道:“这一局不算,再来。”又道:“老师,若是我胜了一局,你便为我讲论一下当今局势如何?”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朝廷戎族之间一战必不可免,山雨欲来,情势微妙。他毕竟不敢去问介花弧,向洛子宁相询却又失了身份,想来想去,惟有老师是最为合适之人。少年狡黠,不说“下一局胜了”,而说“若是胜了一局”。这般说来,只要谢苏输了一局,便是他赢了赌注。

  谢苏自不和他计较这些言语,道:“我并非未卜先知之人,这些时日我与外界隔绝,不通音信,既不知局势如何,又如何讲论?何况——”他将左手覆上棋盘,“这一局还未结束,且莫论下一局。”

  他拾起一枚黑子,放在“去”位四五路上;随后又拿起一枚白子,放在“平”位三九路上;之后又是一枚黑子,一枚白子……这般交替往复,速度虽不快,却不曾犹豫停歇。

  介兰亭初时不解其意,心道老师这是在做甚么,直到棋盘将至铺满一半,他才看出端倪,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那青玉棋盘之上,赫然正是方才被他扰乱的棋局!

  不到一炷香时间,棋局已是复原如初,谢苏叹口气,“君子无悔棋,你方才何止是悔棋,简直是无赖,我有教过你这个么?”

  介兰亭张张口,这次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子不教,父不过。”一个声音忽然从树后传来,微带笑意,“小孩子不晓事,不如我与谢先生对弈一局如何?”

  介兰亭急忙起身行礼,谢苏却未动作,半晌,方道:“介堡主,请坐。”

  介花弧一笑,行至谢苏对面坐下,执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方两颗星位之中。这一步,却已是全然不顾中原腹地,于别无人处另辟江山,谢苏也不由“噫”了一声,暗忖从前虽未听过此人有善棋之名,单这一步下来,却也不俗。

  略做沉吟,谢苏也落下了一枚白子。

  这一局,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二人皆是一等一的棋手:谢苏布局缜密,攻势却又锋锐无匹;介花弧棋路却颇为大胆,气势尤在谢苏之上。一个多时辰厮杀下来,棋盘上黑子白子混作一团,再拆解不开。

  ——究竟是谁胜了?介兰亭一面为他们计算棋子,一面转念:奇怪的很,他想老师获胜,却又不愿看到父亲败北。

  一路计算下来,双方竟是和局,一子不曾相差。介花弧手摇折扇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谢苏却先道:“这一盘棋你接的是兰亭的残局,本是处于劣势,虽为和局,其实我棋力在你之下。”他面上神色不变,眉目低敛,“这一局,是我输了。”

  介花弧笑道,“谢先生客气了。”又道:“方才谢先生言道不知当前情形,这却是我的疏忽。其实也无甚隐瞒之处。那日玄武前来,谈到的乃是朝廷欲假道西域,攻打戎族之事。”

  “不行!”介花弧语音未落,一个少年尖锐声音早已响起,“唇寒齿亡。假道给他们,下一个轮到的便是我们,父亲,您万万不可答应!”

  介花弧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介兰亭一眼:“哦,我何时说过我应了?”这一眼并不严厉,但介兰亭已惊觉自己失仪,不由低下头去。

  谢苏听得这消息,却未多说甚么,只垂首检点棋盘。

  介花弧笑道:“谢先生对此有何见教?”

  谢苏冷冷道:“介堡主棋力既高,对当前局势自是早有衡量,何必要我入这局中?”

  介花弧放下折扇,笑道:“谢先生,以你身份,早已在这局中了。”

  谢苏一震,手中一枚棋子落回棋盘上,清亮亮的作响。

  介花弧离开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如今形势危急,西域十万子民,身家性命你我各担一半,我知先生高义,定不至袖手旁观吧。”

  这顶帽子未免压得太大了点,谢苏原可回一句:“这是罗天堡中事,与我何干!”但他却未发一言。

  “老师……”好好的一局棋,最后下出这么一个结果,介兰亭心中也说不出甚么滋味。谢苏却道:“兰亭,快到正午了,你想吃些甚么?”

  “啊?”谢苏以前也下过厨,但他待介兰亭虽然甚好,态度却是清淡疏离为多,这般殷勤相询,他一时倒有些不大适应,“……老师你做甚么都好。”

  谢苏便起身,自去打理菜蔬。介兰亭留在座位上,心中纷乱。这天中午,介兰亭便留在静园用餐,谢苏同往日一般寡言。然而介兰亭总觉得,在他的这位老师身上,有甚么东西,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日傍晚,介花弧又来到静园,言语中仍是不离当前形势,谢苏只淡淡地不接口,介兰亭侍立一旁,只觉不舒服之极,却又不愿离去。

  正谈话间,洛子宁忽然急匆匆赶到静园,道:“堡主,出事了!在堡外五十里处,也丹和他手下人均被杀了!”

  介花弧与谢苏二人同时站起,介花弧问道:“甚么人做的?”洛子宁摇摇头,“属下不知,罗天堡守卫发现也丹一行人时,他们已经死去多时,各个身上剑伤纵横交错,想是有人故意破坏尸身,并看不出是何人所伤。”

  介花弧冷笑一声,“尸身在何处?”

  洛子宁道:“已安置在前厅。”说罢自在前方带路。介花弧看了谢苏一眼,“谢先生也一同前往罢。”说罢径自前行。

  此事关联太大,谢苏没有反对。介兰亭见无人阻止他,便也随在身后。

  前厅之上,一溜排开了十七八具尸体,面目俱未毁损,尸身却俱被砍得血肉模糊,第一具尸体正是也丹。

  谢苏略略一眼扫过去,见那日见到的护卫舞伎多在其中,但并未有沙罗天的尸体,不知怎的,竟有一份安心之感。

  介花弧已弯下身去,细细检查也丹尸身,看其死前面目神情,也丹似是一招毙命,但他身上伤痕太多,并不知究竟伤在何处。血腥扑鼻,介花弧忽觉身边一阵清淡草药气味,一抬首,恰对上谢苏一双琉璃火般的眸子。

  二人距离从未这般近过,介花弧一笑,“谢先生?”

  谢苏没有理他,不知是否受厅上气氛影响,他一双眸子不似平日清明,反是幽深了几分。

  他不似介花弧那般细致查看,左手抬起也丹手臂,向他腋下三分之处探去。

  介花弧顺他目光看去,见那里被戳了数刀,但凝聚目力便可看出,那些刀伤不过是为了掩饰一处纵深剑伤,而在那处伤口,有着火焰一般的灼烧痕迹。

  ——那才是也丹的致命所在。

  介花弧看了那处剑伤,沉吟一下道,“原来是天雷玄火。”

  谢苏声音平淡:“你早知是他,找的不过是证据而已。”

  介花弧笑而不语,转过头叫道,“洛子宁。”罗天堡第一总管躬身行礼。

  “着人把也丹的尸身送到戎族那边,去找三王子燕然,把伤口指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天雷玄火,那正是玄武那把乌剑之名;而腋下那一剑,正是玄武的得意招式。

  谢苏又来到一具护卫尸身面前,看其面目神情,这名护卫似乎也是为天雷玄火所杀,介花弧正在他身边,笑道,“这尸体血腥味儿太重,还是我来罢。”伸手翻开尸体,向同样伤处探去。谢苏却也未曾反对。

  介兰亭站在较远处,他虽听得二人谈话,却并不十分明了其中含义。

  洛子宁指挥了几个护卫,正搬运着也丹尸体。而其他人等,未得介花弧吩咐,是不得靠近厅上的。

  变故,便发生在那一瞬间。

  日后回忆起那一幕时,无论是洛子宁还是介兰亭,都只有四个字:“悔不当初!”可是,那又如何?即使他们在切近,他们又怎能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即使他们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又能改变些甚么?

  就在介花弧触及地上护卫尸身那一瞬间,并排而卧的八具护卫尸体,忽然“活”了。

  离二人最近的三具尸体袖中一蓬飞烟飞射而出,一股血腥之气中人欲呕;另五具“尸体”一跃而起,身体僵直如木,动作却快如闪电,手爪如钩,上现青蓝之色,向二人袭来。

  也丹和那些舞伎的尸身是真,而那些护卫的尸首,竟是伪装而成的杀手!

  变生若此,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仓促间介花弧只来得及一掌挥出,这一掌运起十二分内力,飞烟虽轻,也被他激得倒飞出去,未及肌肤。

  其余五个人手上功夫虽然诡异,谢苏却对其知之甚详,众人只见一条月白人影倏忽往返,却是他不知以甚么手法卸脱了其中一人的关节,包围圈霎时被撕了一个缺口出来。

  但这也只一霎那间事,八名杀手分为二组,脚下踏了不知甚么步法,又将二人分别包围了起来,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若说上一击是因介花弧与谢苏相距较近所以向二人同时出手,这一次却看得分明,这批杀手的目标,原来并非只有介花弧一人!

  此时厅下护卫也已反应过来,纷纷抢上,然而那些杀手不知练的是甚么武功,身上竟似没有穴道一般,肌肤更是硬若木石,指爪之间却又淬有剧毒,劲风呼啸中,已有数人倒下。

  纷乱之中,一声清啸忽然响起,“兰亭,短剑!”

  介兰亭这才想起谢苏身无长物,急忙解下短剑,抖手丢出,谢苏长臂接过,惊鸿一般掠过大厅。此时已有三名杀手被介花弧大罗天指击倒,而谢苏身影过处,剑招递出,不知他是攻向那些杀手甚么部位,唯见剑锋银影过处,众杀手一一而倒。

  他收剑而立,神色沉肃,并无一分欣喜之色。

  介花弧与他相距不远,此时便走过来,笑道,“谢先生好剑……”

  一个“法”字尤未说出,先前被击倒的一个杀手并未死透,忽地从谢苏身后扑过来,他双手适才已被介花弧所废,一张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竟是照着谢苏的肩头咬了下去。

  谢苏内伤未愈,方才那一剑耗尽他大半体力,这一扑再躲不过,那杀手一口咬下去再不松口,血液流出,竟是青黑之色。

  谢苏转头看着他,面上神色是震惊,更多的却是再掩饰不住的伤感绝望。

  “阴尸毒……这般自杀一样毒药也用在我身上,你们……当真恨我若此么?”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花厅之外,想是厅内血腥太重之故,一群人正围着他,见他睁开眼睛,纷纷道:“堡主,谢先生醒了!”

  介花弧正在他身边,谢苏也不理会,他以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只觉左肩上如同烈火烧灼一般,心知中了阴尸毒便是如此,自己没有当场送命已是极为难得之事。

  他步履蹒跚,面色苍白若鬼,便是介花弧,也看得惊了一惊,叫道,“谢先生,你的伤……”

  谢苏却转过身,眼睛里一片空茫,道:“这一批人,当是石太师手下最为秘密的暗部,专司刺杀之职。”

  介花弧一怔,谢苏说的话他心中早有分晓,他惊讶的是谢苏竟然说了出来。

  其实谢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十年前,他正是太师府内暗部首领。

  此刻他并不理会介花弧,又道:“少年时读书,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显达时我竟不知自己做了些甚么;远走江南后身边唯一一个好友死于非命,尸骨无存。七年前我远走江南,究竟是对是错?七年后,太师却仍要杀我……”

  站在一旁的洛子宁一凛,他想到了那日在谢苏书房里无意间见到的那一行字,那一行端严凝肃,沉敛十分的字迹:——“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这一番话,在谢苏心中也不知缭绕了多少个来回,以他个性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宣之于口。然而此刻他方为从前同门骤下杀手;又兼身中剧毒,心神已散,竟是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介花弧眼神一黯,随即温言道:“我们一起去江南。”

  “甚么?”

  “我们一起去江南。石敬成亦会在近日去那里。若是从他手里亦是弄不来解药,御剑门方家尚有蓝田石可解百毒。无论如何,你身上的毒总能解的。”

  谢苏忽然大笑出声,“够了,介花弧,真当我不知么?京城出兵戎族你早就明了,石太师在出兵之前欲先除去罗天堡你亦是知晓。罗天堡之力不足以对抗石太师,于是你联合月天子取得京中官员情报,又费尽心思把我扣在罗天堡。若石太师顾念父子之情,便可为要挟之用;若石太师有意除我,那么熟知太师府种种情形的我就成了最好联手对象。”

  他嗓子已毁,再怎样用力声音也高不上去,一字一字却仍然分明,低哑声音在天光未启的黎明前夕听来格外惊心:“你去江南——是为了与石太师谈判吧。介花弧,你走得好棋!”

  一切掩饰荡然无存,盖子被揭开,压抑许久的那些东西狞笑着喷薄而出。

  切近的洛子宁,远远站着的介兰亭,皆是心头大震,不约而同地望向介花弧。

  火光摇曳,映得介花弧面上明暗不定,他倏然出手,修长手指按上了谢苏筋会穴。谢苏不发一言,已然不省人事。

  “谢先生累了,先休息吧。”他将手中的谢苏交予洛子宁,“带谢先生回去,随后打点行装,后日出发。”

  洛子宁犹豫了一下,终是问了一句:“谢先生也一同去么?”

  “自然。”

  洛子宁不敢多问,自带着谢苏离开。

  疾风吹动介花弧身上衣衫,一袭石青色披风猎猎作响。他长出一口气,向四周望去,却见天光未明,罗天堡内亭台楼阁在火把照耀下暗影憧憧,近处还能看清一二,稍远些,便一些也看不分明了。

  地平线上仍是漆黑一片,天,何时才会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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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天,她在郊外醒来,衣衫褴褛,在众人的鄙夷下,一步一个血印踏入皇城……   她是无父无母任人欺凌的孤女,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铁血王爷。她满身是伤,狼狈不堪。他遗世独立,风华无双。她卑微伏跪,他傲视天下。   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人,却阴差阳错地相遇……   一件锦衣,遮她一身污秽,换她一世情深。   21世纪天才女军医将身心托付,为这铁血王爷风华天下、舔刃饮血、倾尽一切,只求此生结发为夫妻,恩爱...

美食江湖不思议

文案   这个状况……我……大致明白了……   不就是那个什么,穿越,架空嘛   死不了!   我坚强着呢!   ×××××   刚刚经历中考的明绮,在学了九年除了赚钱以外的知识后,一个莫名其妙……穿越到了未知时空   她被捕头带到了新官上人的知府岳仁面前,很乌龙的做了帐房先生……更郁闷的发现了衙门亏损   无奈,她和岳仁合计着,挪用公款……开店赚钱!   从小小的知味观……到大大的湖畔居……  ...

伪古惑群体

这是一个从小到大的故事,   这是一个放纵不羁的故事,   这是一个分散离合的故事,   这是一个笑着流泪的故事,   总之   这是一个让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在这里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希望大家能在这里遥望着自己的未来。   希望大家能这里微笑或者哭泣。   希望大家能这里开心或者难过。   我一直都在,文字里陪着你。   ——伪蛊惑群体(原名:伪古惑群体,离开监狱的日...

收容控制从保护伞开始

“我们的业务,即生命本身。”“我们收容,我们控制,我们保护,我们是人类的第一道防线,我们绝不后退。”——威廉·罗素--在没有特殊收容措施(SCP)基金会的世界中,却有异常现象、事件、个体。那么,人们必将会活在恐惧之下。未来,世界必将会陷入黑暗毁灭。为了避免这个事实的降临,一位落魄的贵族,成立了一家名为安布雷拉的公司。明面是国际垄断企业,拥有极高的评价。暗面却是为整个地球,撑起一道保护伞。--本书会有经典的SCP出现,也有原创或电影中的异常现象、生物出现进行收容。

与军行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活色生枭

真正枭雄,任性且善谋;凶狠却多情。   江山、美人,活色生枭。

金马玉堂

她是草原汗国的嫡出公主,金尊玉贵,弓马娴熟。一场百年不遇的风雪灾害让她的国家岌岌可危,为解万民之忧,她入关和亲,嫁给大燕帝国的摄政王为正妃。   摄政王权倾朝野,后院充盈,来历众多,心思各异,与异族身份最尊贵的公主联姻引来各方猜测,朝堂风云变幻,王府风波迭起。   公主本想安静度日,却总有明枪暗箭,风霜雨雪。看着满院子背景不凡、居心叵测的莺莺燕燕,她撕下淑女面具,恢复剽悍本色,拔花锄草,撵鸡驱狗,...

不可思议的末日

首先这并非是讲述如何在末日求生!而是怎么创造末世,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   掀起丧尸狂潮!   带领恶魔入侵!   引导虫族降临!   在这末日游戏之中,一切都由我一手缔造!   诸君一起来创造一次末日的狂欢盛宴吧!

诛仙Ⅱ

兽人王为了完成对小花的承诺,持着炼化成功的玄明珠,带领群妖,大举进攻人间。恰时妖军兵分三路,巫王攻南疆,小花进魔教,兽人王亲自攻上青云山。   被困在封印之中的张小凡,最后该由谁前去解救?   还有最后的一道选择,他该如何面对?   这个故事起于草庙村,还是结束在青云山之上……

血帅

穿越而来,本心迷失,不知道想要什么,本想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却是上天弄人,陷入阴谋,带上一万儿郎上战场,九死一生,却是激发出了男儿气概,杀尽胡人才归家。   家族,弃之;公主,抛之;敌人,斩之,百姓,护之,军属,养之。

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

亚人,一种不会死亡的新人类品种,特征是无论肉体受到何种损伤,在死亡后,都能重生,恢复原状。这是一个磁场强者在诸天找乐子的故事,而他所到的第一个世界,便是属于亚人的世界。————已完结副本:亚人(影视版)、x战警(时间线为逆转未来之前)、一拳超人、被入侵的世界(犬舍+杀戮都市+寄生兽+念力+超能失控+魔童)新副本:武道玄幻世界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笔趣阁,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起点,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小说,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笔趣,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免费阅读,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无错,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天武杀道,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小说免费,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天武杀道,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小说笔趣阁,从电磁力开始播种诸天最新章节,

穿越者公敌

“凭什么你能接触妹子不被雷劈!”穿越者甲的咆哮。   “本人特殊……”   “凭什么你能把妹子带回家!”穿越者乙不甘的怒吼。   “这是优待……”   “为什么我们一看到你就想拔刀就砍!?”众多穿越者。   “我是你们的敌人嘛……”   本书就是主角带着一群妹子与穿越者死磕的故事……

独步大千

一只蝴蝶,一场大梦,将一个青年带到了阎浮大地上的仙武江湖中。这个世界瑰丽多姿,却又熟悉莫名。真人、罗汉、剑仙、武夫、妖魔、鬼怪……还有前世只闻其名的道祖、佛陀,诸天神圣……天地间,王朝争霸,妖魔乱世,江湖风流,神话辈出。陆青萍只想在小小江湖里快意恩仇的走一走。却不料岁月沧桑,宇宙轮转,世界大变。一路走来,竟走出了一个千古独步。(已有完本精品老书《诸天旅人》,请大家继续支持。)群号:586697354

华娱之闪耀巨星

重回2001,聂唯要做娱乐圈最闪耀的那颗星。

万界帝尊

万界中纵横,追寻强者的脚步。

霸蜀

重生魏延之子,雄霸后三国时代!   内有多智近乎妖的诸葛亮,外有三国第一奸司马懿,还有半敌半友的东吴大帝。   且看我如何步步为营,杀出重围,称霸天下。

玄天邪尊

九天神雷淬体,天地法则在身,阴阳涅盘称霸,玄天真经独尊!   神秘的石头,诡异的丹田,强悍无比的神功,让重生异世的他,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修炼天赋,一路高歌猛进!   且看他,如何踏上武道巅峰,成就一代邪尊,独领风骚!!!!

拣宝

别人打眼的时候,他在拣漏;别人拣漏的时候,他却在拣宝!   商鼎周彝、和璧隋珠、战国错金玉带钩;秦俑汉陶、晋帖唐画、宋瓷缂丝漆器秀;竹木牙角、花梨紫檀,包罗万象在手中。   一枚如意金钱,造就了一位大收藏家,也书写了一段传奇!   其他作品:《唐朝小地主》、《在北宋的幸福生活》、《明臣》

异世之淡定的日子

小九穿了,淡定的接受了新的人生,没有爹不爱娘不疼什么的,因为在她醒来的一瞬间,事情是一连串,反应过来后,就已经一个人了。   就在她接受新人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她变成了一条蛇,确切的说,是半人半蛇。   第一个反应:仙剑奇侠传   第二个反应:女娲后人   第三个反应:她明明穿越的是异世,怎么还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学爬

守望黎明号

一个根据过往的想法写成的书。没有什么虐主的内容,以生活和轻松为主。目前已经完成的世界有博德之门、生化危机、倚天屠龙记、铁血联盟、海盗时代:沉船之城。追加完成幻想乡、学园默示录。质量效应世界,正在展开中。前面完成的会随着每天更新贴出来。

高铁群侠传

饱尝酸甜苦辣,历经生死造化,走出国门靠谁?中国高铁群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