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

  明媚阳光洒落在地上,没有人想象得出昨夜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程五拿了一把扫帚,正卖力的扫着长廊里的积水,忽听见廊外有人大声的叫他:“程五、程五!”

  他探出头一看,见是个他熟识的小头领,姓秦,见他出来,三两步赶过来:“程五,你是临川人不是?”

  程五点点头。

  “是就好!听说你们家乡那边有个土法治晕厥,挺好用的,你会不会?”

  “会啊,先用葛根煎汤,再……”

  话还没完,早被那秦姓头领不容分说拉着便走,“会就好,跟我过来!”

  “我的活计还没干完……”程五手里还抱着那把扫帚,上面的雨水滴答落下。

  走了半晌,绕了七八个弯,程五才发现自己竟被带到了堡主介花弧的居所前面,离得尚远,便可见前面嘈嘈杂杂围了许多人,好几个还是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罗天堡里只是个寻常仆役,不由便害怕起来,道:“秦头领,我们这是要去那儿啊?”

  秦头领脚步不停,不耐烦道:“你这人问的也多,跟着走就是了。”

  程五便不敢多问。

  只到了近前,却听得人群中又一阵喧哗,一个人拧着眉,推门走了出来,正是罗天堡第一个大总管洛子宁。

  那秦姓头领急忙走上去,恭谨道:“总管,您找的人我已经带过来了。”

  洛子宁一脸疲惫,道:“里面那人已经醒过来了,不必他。”一眼扫到程五还抱着一把湿答答的扫帚,不由又有几分好笑,道:“这里反正缺人手,把他留下来好了。”

  “是。”那头领躬身施礼。

  程五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留了下来,依然在外面做杂务。几天来只见来往人等流水价不断,心中只是诧异,甚么人有这样大面子,不但住在堡主这里,还惊动到这个份上?

  诧异归诧异,他身份不够,连外一层房间都进不去,莫说内室了。

  这些日子里,罗天堡内却又张灯结彩,大批采买物品,近些年来从无如此热闹,程五又疑惑起来,这又是要做甚么?

  他去找相熟的人询问,那人笑一声:“这样大事你竟不知?你不是一直守在这里么?”

  程五本来面皮薄,这么一说,便讪讪的不再开口了。

  在他来到介花弧居所的第四天,罗天堡果然发生了一件大事,也正在是那一天,程五同时知道了甚么人住在这里。

  那一日风清日朗,天气和煦。一早起,便有许多人忙着布置堡内,程五一出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要做甚么?怎么弄得我都不认识了。”

  其实也没甚么太多变化,只是加了几盏灯笼,新刷了几层油漆,从前那些少人注意的角落亦被清理出来,或是加棵翠柏,又或挖个水池,至不济也要种几株花草,一眼看去,处处焕然一新。

  恰好那姓秦的小头领经过,笑道:“今天是谢先生正式入罗天堡的日子,你竟不知么?”

  “谢先生?”

  “就是这几天住在堡主这里的人啊,”秦姓头领伸手一指,“那天把你叫来,也是因为他受了重伤,怎么也醒不过来。病急乱投医,才把你弄过来的。你在这里这些天,怎么不知?”

  “哦,原来这样……”程五点点头,又想了一想,“你说那谢先生受了那么重的伤,到今天也才三四天啊,堡主既是这样看重他,怎么又放心让他参加这样重大仪式,他挨得下来吗?”

  那秦姓头领倒没想过这个,挠挠头:“堡主心里想甚么,我们底下人怎么知道……”

  正说着,忽听院内一阵喧哗,远远只见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青衣人影出来,姓秦的头领一指,“看到没有,中间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就是谢先生。听说堡主特别看重他,并不把他当属下看待。”

  离得太远了,程五实在看不清楚,依稀只见那个青衣人仿佛很瘦,脸色白得怕人,可是他走起路来身体是那么挺直,挺直到程五开始怀疑,这个人不知在甚么时候,就会毫无征兆的倒下。

  谢苏确实倒下了,至少是差一点倒下,就在刚刚出门的第一个转角处。

  一只手恰时扶住了他,手指修长有力,上面佩一枚青玉戒指,正是介花弧。

  “谢先生,小心。”

  昔日阶下囚,今日座上客。谢苏看了他一眼,介花弧不动声色,口角带笑;他又抬首向周围望去,其中多有当日追捕过他的罗天堡护卫,此刻却是一个个垂首不语,神色恭谨。就连介花弧,自他在雨中倒下那一刻起,便也即时改了称呼,那个“梅大人”再不听他提起,亦未有人提过“青梅竹”三字,想是他下了严令。

  谢苏没有甩开那只手:第一他此刻重伤未愈无力甩开;第二若没了这只手支撑,下面长长一段路,他实在也无法再走下去。

  书剑催人不暂闲,江南羁旅复西关。

  京城、江南、西域。不觉间,竟已是七年。

  入堡的一整套仪式甚是繁琐,谢苏勉力支撑,厅堂烟雾缭绕之中眼前渐至模糊,介花弧见他神情不对,握着谢苏的那只手力道暗自加重,谢苏只觉一阵暖意自掌心散入经脉,神志霎时清醒了许多。

  他转过头,微一颔首:“介堡主内力果然不凡。”

  介花弧一笑:“谢先生过奖。”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套仪式到底结束了,下面众人见二人携手来到厅堂正中,介花弧又是一派神清气爽,只当宾主相得,心中各自庆幸。谁晓得若不是介花弧一直紧握着谢苏左手,只怕仪式未到一半,谢苏早已倒下了。

  介花弧环视一周,方要开口,谢苏忽然道:“介堡主,我有话说。”

  介花弧含笑点头:“好,谢先生请讲。”

  谢苏开口,他声音低哑,虽不甚大,然而此刻厅堂中静的掉一根针也听得分明,故而他说的这句话众人皆是听的一清二楚:“介堡主,我当日既答应留在罗天堡,那便终我一生,不再离开。效力甚么的,我可未曾说过。”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待介花弧说话,也不看众人表情,一振衣衫,径直走出厅堂。

  下面的一众人等愣在当地,一句话不敢多说。

  直过了半晌,介花弧方才开口,面上神色竟似尚有迷茫,向着一直站在身后的总管道:“洛子宁,他方才说甚么?”

  洛子宁自然晓得这时理应正颜疾色,无奈他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笑,勉强控制了面上表情,他答道:“方才谢先生好象是说,他留在罗天堡可以,效力甚么的……就免谈了……”

  “哦,他说不效力就不效力了?”介花弧居然是很认真地在询问。

  洛子宁心道这教我怎么说,杀一个人容易,让他死心塌地为你办事可就难了。

  “开甚么玩笑啊……”介花弧负了手,低声笑起来,随即收敛面上所有笑意,叫道:“开甚么玩笑,他是一诺千金的青梅竹啊!定了赌约不承认,搞这种不入流的无赖把戏!”

  洛子宁暗想,堡主您在这之前逼迫谢苏的手段也不见得怎样光彩,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只道:“堡主您先不要介意,他毕竟还没离开罗天堡……”

  这一句话等于白说,数月来介花弧费尽心思,到头来却被谢苏在大庭广众之下几句话搅局,谁能不介意?

  未想介花弧却抬起头来,笑道:“你说的很对。”

  “啊?”

  “这个人,毕竟还在罗天堡中啊……”

  三月后,罗天堡,春暖花开。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着一身锦衣,分花拂柳。向堡内一所静园而来。

  这少年正是罗天堡少主介兰亭,前些时日他出外游历,最近才回到堡中。他见这所静园十分隐蔽,墙高森严,悄然无声。屋顶一溜碧琉璃瓦,惟闻墙内流水潺潺。

  “怪了,”介兰亭自语,“这里我怎么没来过?”

  那墙虽高,对他来说倒还不算甚么,纵身一跃,双手一扳墙头,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他抬起头,见里面是一个小园,放眼之处皆是一片深碧,布置错落,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水声渐响,却不见流水痕迹,他心中愈奇,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转了一个弯,前方略开阔了几分,树影掩映下露出竹椅一角,一件银狐披风却落在地上。

  介兰亭识得那披风是他父亲之物,怔了一下,心道莫非自己父亲竟然在此,但介花弧对他向来放任,便大了胆子走过去。

  静园深处,两棵翠柏之间放着一张躺椅,椅上铺了厚厚锦垫,一个人侧卧在上面,衣着素朴,长发用一条青色布带束了,背影瘦削非常。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转到那人正面看一眼,谁料脚下声音大了些,那人已从睡梦中惊醒,低声道:“介花弧,是你么……介兰亭?”

  那人转过身,介兰亭恰对上他一双漆黑眸子,只见那人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模样,一双眼睛却是森森冷冷,大有肃杀之意,不由一惊。

  “你是甚么人?”十五岁的罗天堡少主叫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介兰亭只觉眼前一花,那个眼神肃杀之人已不见了踪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人竟就这样消失不见,惟有那件银狐披风依然留在地上。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少年揉揉眼睛,神情惊愕。

  洛子宁处理过几件杂务,正要回房,忽听身后有人叫他:“洛子宁,等等!”

  他转过身,笑容可掬,“少主,有事?”

  介兰亭犹豫了一下,终是问道:“洛子宁,西边的园子里,是不是新住了一个人?”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里面当真是住了一个人,不是一个鬼吧?

  那个人消失的太过诡异,若非时当正午,介兰亭没准真会把这句话问出来。

  洛子宁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正是。这人是堡主请来的贵客,少主对他,却不可失了礼数。”

  介兰亭疑惑道:“贵客?甚么人?”

  洛子宁道:“此人姓谢,名讳是一个苏字。”

  “谢苏?”介兰亭把这名字念了两遍,“没听说过。”口气中便带了分不屑。

  洛子宁正欲告辞离去,听得介兰亭最后言语,不由便添了一句:“数月前,疾如星正是死在他手下。”

  这一次,介兰亭倏然动容。

  他在堡中东转西转晃了一下午,到了晚间,不由自主地又来到静园所在。

  老样子翻墙而入,竹椅上已不见那人身影。他四下看了一遍,见前面零散几间精舍处灯光隐隐,便走了过去。

  一扇碧纱窗半开半合,隐约可见一双人影:端正向东而坐的是那眼神肃杀之人,对面一人身形修长,两颗小指大东珠掩映发间,正是他父亲介花弧。

  介花弧虽然对他从来放任,他却也畏惧这个父亲。少年停住了脚,正听得他父亲开口:“……当时对你手段,确是激烈了些,只是若非如此,以你个性,并无他法能将你留下。而今你是罗天堡中人,自然要换个礼数相待。”

  那人冷然:“赌约中我只应过一生留在罗天堡,可未应过做罗天堡中人。”

  介花弧笑道:“你留在罗天堡一辈子和你是罗天堡的人,有甚么区别?”

  那人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几句话听得介兰亭莫名所以,心道这人不是罗天堡的贵客么?正寻思间,忽听一声门响,却是介花弧推门走了出来。

  那人也起了身,却站在当地未动。

  介花弧推门见了是他,也不吃惊,只微微一笑道:“来了很久了?也罢,想见谢先生,为何又不进去?”

  介兰亭伸一下舌头,只觉当真甚么事都瞒不过自家父亲,却又忍不住好奇心,于是推门而入。

  介花弧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一进门,便觉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此刻已是初夏时分,室内却仍生了火,隐隐传来一阵草药气息。

  介兰亭拉过一把椅子,径直坐下。此刻相距既近,他仔细端详谢苏样貌,见面前这人身形单薄,轮廓生得甚是细致,虽是神色委顿,一双眸子却如琉璃火一般,清郁夺人。

  谢苏也自坐下,另取一只素陶杯,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并未言语。

  介兰亭也不接茶,一眼瞥到谢苏废掉的右手,心中又是一奇,看了对面的人问道:“你就是谢苏?”

  谢苏以左手拿一块软布托了面前素梅陶壶,正自续水,听得这一句,他动作未停,点一点头。

  “你是个残废,怎么杀的疾如星?”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苏抬首,面前少年俊美面容上目光烁烁,虽是单纯好奇所问,却也丝毫不曾顾及他人感受。

  面前灯火忽然一黯,介兰亭眼前一花,一柄寒光闪耀的短剑已经架到了他颈上,竟是他腰间佩剑。不知怎样竟到了谢苏左手上。再看谢苏依然端坐在座位之上,实不知他方才如何动作。

  “现在明白了么?”谢苏平淡道,他声音谙哑低沉,若非介兰亭就在他面前,实难相信这样一个人声音竟是如此。

  介兰亭大惊,又想到白日里谢苏莫名消失,叫道:“邪术!”竟不管颈上剑刃,反手向谢苏持剑手腕抓去。

  这一招正是介家世传的金丝缠腕手,动作巧妙迅捷,风声不起,介兰亭虽然年少,这一抓亦有七分神似。

  谢苏却也暗自点了点头,却未避闪,直至介兰亭将触及他手腕之时,左腕轻挥,剑锋仍不离他颈项,同时无名指与小指微屈,风仪清逸。介兰亭这一抓力度不小,却在谢苏这一挥一带之下偏了方向,全数打到自家右臂上。疼痛之极。他“啊”的一声,惊疑不定。

  “这不是邪术,是武功。”谢苏神情淡然,手腕一翻撤回短剑,递了过去:“剑不错,收好了。”

  介兰亭茫然接剑,见谢苏虽是身形单薄,却是气质安然,宁定如山,心头没来由一跳。

  他随父亲一起,也曾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可是那些人中任谁和面前这人站在一处,单气度二字,已都被比了下去。

  “难怪洛子宁说父亲特别看重他。”他心中暗想,却仍是不服,口中道:“是武功又怎样,我将来定可胜过你。”

  谢苏却不再理他,静静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洛子宁,洛子宁!”次日清晨,刚要出门办事的罗天堡总管又被拦在了半路。

  “你昨天说的那个谢苏,他怎么杀的疾如星?”

  洛子宁一愣,未想介兰亭对谢苏倒在意起来,但介花弧已然严令禁止堡内提到当时之事,只得斟酌一下言辞,答道:“谢先生在红牙河上以冰凌为刃,刺死了疾如星。”

  这一句未免太过简单,反勾起介兰亭的好奇心。他追问道:“你说谢苏是父亲的贵客,可疾如星是父亲亲信的杀手,谢苏为什么要杀他?”

  洛子宁自悔昨日多了一句口,道:“那是谢先生未入罗天堡之前的事情。”

  介兰亭道:“他与罗天堡有仇么?”

  洛子宁心道按堡主那等做法,就算原来没有现在也有了,不过依谢苏性子,真留在罗天堡也未可知。他心中转念,口中却道:“以前是有一些误会,不过现在早已冰释前嫌。”

  介兰亭想到昨夜听到谢苏与自己父亲对话,半信半疑,又待追问。却闻身后一个熟悉声音,深沉中带一分淡薄笑意:“岂止疾如星,我不是也几乎败在他手里了么?”

  二人一惊,同时回身,却见日光下一个修长身影站在那里,面上笑意吟吟。

  “父亲!”

  “堡主!”

  ……

  继续在堡中转着圈子,介兰亭一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静园门前。

  方才介花弧将谢苏入堡的经过统说给了他,虽未说明迫谢苏入堡之前因后果,但事件本身已是惊心动魄,少年只听得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抬眼看向洛子宁,洛子宁苦笑着摸一下颈项,当日金刚玉留下的疤痕赫然入目。

  “父亲,有件事我不明白。”

  “恩?”

  “那日雨夜中,若谢苏和其他侍卫一般下去拿伞,父亲还能不能认出他?”

  “多半不能,”罗天堡的堡主却也是微微苦笑,“那夜我全神贯注在下面诸人,又兼心思纷扰,他若不是举止有异,我不会去留意身后几个护卫。”

  “那他为什么不去呢?”少年大是不解。

  介花弧不答,反问道:“兰亭,若是你,你去不去?”

  介兰亭答道:“去啊……不对,”他犹豫了一下,“我当时也未必能想到该下去拿伞。”

  介花弧一笑:“正是如此,那个人太骄傲,他也想不到。就算他想得到,他也做不到一个侍卫该做的事情。”

  少年哼了一声,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

  静园本有门户,介兰亭却不愿进,老样子翻墙而入,里面寂寂无人。他绕了几个弯,来到昨夜所至精舍前,那扇碧纱窗依然未合,他向里张望,见窗下一炉灵虚香青烟袅袅,谢苏着一袭月白长衫,正自执笔写字。

  介兰亭一眼看过去,只觉谢苏写字的样子有甚么地方不对劲,又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叫道:“我知道你怎么杀掉疾如星,原来你是用左手的!”

  谢苏早就发现介兰亭在窗下,听他在外面大呼小叫,也不理会,只起身来到窗前,“啪”的一声合上了窗子,几乎把介兰亭的鼻子夹住。

  介兰亭一惊,正要发作,却见房门打开,谢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下次记得走门。”

  少年想还一句口,一时却不知该说甚么,只得先走了进来。

  此时谢苏那一张字已然写完,他凑过去看看,见字迹刚正清劲,并看不出是左手所书,心下又生钦佩,面上却仍不愿表露出来,道:“你左手剑很厉害,听说父亲也几乎败在你手里,但我将来一定能胜过你。”

  这话他昨夜说过一次,此刻说来却又不同,神态郑重,便如立下誓言一般。

  谢苏淡淡道:“胜过我也没甚么了得。”

  “甚么?”

  “我只会三式左手剑。”

  “啊?!”

  谢苏并没有说谎,他少年时一直用的是右手剑,直到二十岁时见到一个高手执一对淡青匕首,凌厉如电,心有所感,暗忖自己虽然习练左手剑已晚,但若只练数式,亦可有所成就。

  浩然剑法共有三十六路,谢苏从中选出三式杀手,红牙河上杀疾如星,深夜雨中刺介花弧,正是这三式左手剑中的两式。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有用人送上饭菜,谢苏道:“加一副碗筷,打一盆热水。”

  介兰亭只道父亲要来,正想着要不要离开,东西已经送了上来。谢苏一指,道:“净一下手,坐下来吃饭吧。”

  他举止自然,仿佛他面前对的不是介花弧之子、罗天堡少主,也不是昨夜那个出言不逊,又曾向他出手的少年,而是自己一个熟识晚辈。

  介兰亭怔了一下,他母亲早逝,父亲对他放任,不甚关心。罗天堡其余人等则是对这位少主必恭必敬,便是这样一句寻常关怀言语,他也极少听到。

  他指指自己,“你说的是我?”

  谢苏奇道:“这里还有其他人么?”他起身检点笔墨,见介兰亭佩剑上的璎珞不知何时落在地上,便顺手拾起,递还给他。

  介兰亭接过璎珞,道:“我甚么时候说过要留下来?”一面说,一面却过去洗手。

  吃过了饭,谢苏铺了纸在书桌上继续写字,介兰亭心道这个人怎么写不厌呢?他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温暖照到身上,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他伸个懒腰,见头上淡青幔帐晃动,身上却盖着他父亲的银狐披风,一时间神志有几分恍惚,抬眼却见谢苏坐在床边不远处,手中拿着书本,见他醒来,道:“醒了?茶刚沏好。”

  一只素陶杯再次递了过来。

  介兰亭起身下床,不由自主伸手接住。

  从无一人对他这般平和相待。

  随后的几日,静园内时常可见罗天堡少主的身影。介花弧向来不怎样拘管他,有时他在谢苏这里一混就是大半天。奇怪的是,这些时日介花弧竟也没有过来。

  谢苏其实不大理他,依旧同平日一样读书写字,只是他在倒茶时,从来会为介兰亭推过一杯。

  介兰亭再没拒绝过他的茶。

  偶尔谢苏会亲自下厨,做一两个小菜,介兰亭第一次见到时吓了一跳,他从未见到哪一个江湖高手自己下厨,做的菜居然还很好吃。

  谢苏再未显露过武功,他最常做的事是习字,介兰亭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写字写上一两个时辰,虽然谢苏的字确实漂亮。

  一次谢苏说:“介兰亭,你写几个字看看。”

  介兰亭未做犹疑,起笔便写,才写两个字谢苏便皱起了眉头,这字虽然不能称之为鬼画符,可较之鬼画符也强不到那里去,大概可以称之为人画符。

  他叹口气:“介兰亭,你名字何等雅致,若能在书法上下些工夫,日后以右军笔法书兰亭集序,岂非也是逸事一桩?”

  介兰亭虽不知“右军笔法”“兰亭集序”为何物,也知道谢苏这句话不是在夸他,不服道:“我将来是罗天堡之主,练字有甚么用!”

  谢苏正色道:“正因你将来亦是一方之主,这等字迹,如何拿去见人!”

  这句话说得甚是严厉,介兰亭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冲口而出:“字写得好又怎样,你还不是一样被父亲抓住关在这里!”

  谢苏脸色骤然一变,握着笔杆的指关节变得煞白。

  介兰亭一语既出,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二人相处这些时日,谢苏虽然言语不多,其实对他照顾有加,在介兰亭心中地位早已分外不同。此刻他见谢苏神色不对,心中愈加后悔,却又说不出甚么。

  这一日傍晚,介兰亭身边一个侍从慌张跑到静园,道:“谢先生,少主忽然发了高烧,口中还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先生能不能过去看看?”

  谢苏怔了一下,便随着那侍从出了门。

  三月来,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静园。

  居室里光线昏暗,介兰亭躺在床上,脸色绯红,双目紧闭。身上盖了厚厚一层被子,不言不动。

  谢苏走近床前,看了一眼,问道:“他病了多久?”

  “从中午起就这样了。”

  中午,那时介兰亭刚和自己吵了架离开静园,谢苏心中思量。

  那侍从道:“少主想是心中有事,生病也还记挂着先生。”说完向介兰亭处看了一眼。

  床上的被子似乎动了一下。

  那侍从又道:“先生就算心中不快,看在少主病着的份上……”一语未完,却被谢苏打断:“你家少主可有服药?”

  “啊?”那侍从显是未料到有此一问,支吾道:“好象有……”

  “那药不管用,我开个方子给你。”

  那侍从似乎并未想到谢苏有此一说,又向床上看了一眼,道:“我……我去找纸笔。”

  “不必。”谢苏淡然道:“我这方子简单的很,黄连二两,滚水煎服。现在就去,煎完马上让他喝下去。”

  一语未了,却听床上有人叫道:“我可不要喝黄连水!”却是介兰亭掀开被子,已然坐了起来。

  谢苏无声叹口气,走了过去。

  “为什么装病?”

  “因为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又不说出来,我那话是无心的,你对我好我知道!”

  骄纵任性,性子别扭的罗天堡少主,终于大声喊了出来,眼神却转向一旁,不看谢苏。

  谢苏一怔,这般既在意又率直不加掩饰的言语,从前只有一个人对他说过。

  只是那个人对他说话的时候,一双清澄凤眼总是笔直看着他,从不回避。

  介兰亭,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算了,”谢苏叹口气,“我没有生气,只是下次向别人道歉,记得直接说出来。”

  “好,我知道。”少年毫不犹疑地答道。

  介兰亭不明白为什么,当他以为谢苏生他气的时候,心里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得安稳;此刻看到谢苏来探他病情,又亲口说出没有生气,便忍不住高兴起来。

  有他时春自生,无他时心不宁。

  “以后我再不让他生气了。”他心中暗想。

  日后岁月悠悠,介兰亭未曾负过今日一念。

  门外一个修长身影恰好经过,看见室内情形,唇边微露笑意,却没有进去。

  次日清晨,谢苏起的甚早,刚梳洗完毕,忽听木门一声响,他抬起头,却见多日未见的介花弧站在门前,面上一派笑意,身后却跟着一身穿着齐齐整整的介兰亭。

  介花弧见了他,面上笑意不变,“谢先生,早。”

  他回了一礼,心中却知介花弧定不会无事登门。

  果然,那人声音又缓缓响起,依然带着几分笑意:“谢先生,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托。”

  “犬子向来顽劣,偏又狂妄成性,难得先生竟与他十分投缘,可否屈尊一下先生,收下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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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中学:成为学霸之路》 【高冷伪直男学霸*耿直努力奋斗少女】 周嘉芝的人生一点都不符合她所想的那样。 她也想过努力一把改变人生轨迹,但奈何她有这心没这力,机会只有一次,她已经错过了。 就在她向命运妥协的时候,一个意外让她一不小心重回到了自己的初中课堂上。 * 她看着熟悉的面孔,听着语文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进行“爱的教育”,从来没有这么怀念过。 所以,她这一次回到了自己人生的分水岭,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记忆力猛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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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带带我

黄符墨斗今犹在,不见当年林九叔!林十一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身怀大秘密的九叔。 从此便成为了九叔弟子,天天嚷嚷着要九叔带带他。九叔普通书友群:850942618欢迎进来畅聊。 本故事纯属虚构,没有雷同,也不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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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风一样飒,和花一样美

两个性格迥异,背景不同的女性,在一次房产交易中结识,投缘成为闺蜜。 她们一个是门店面临倒闭的房产中介销冠,一个是面临三胎要否的全职妈妈,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困局。 在破局的过程中,她们经历了成长的蜕变,展露出新时代的女性风采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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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青梅女仆培养成恋爱大师

如果一个人从小缺失健康、智慧、运气等人生必要因素会怎么样呢? 夏目直树的前20岁是灰暗的,直到这一天,一个自称专业女仆的女孩找上门来。 “怎么跟别人说我们的关系啊?” “就说我是你的青梅竹马好了。” ———————————————— 双商在线,恋爱日常,高糖无刀,绝不胃疼,糖尿病慎入! ps:已有160w完本作品,可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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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开局从秦岭签到打卡

盗墓笔记,诡吹灯。本书又名《神话版盗墓世界》穿越降临盗墓世界! 组队阿宁,吴邪,胖子。听雷、沙海、发掘洪荒的遗泽!追逐探险远古遗藏的秘密。 企圈~185751281【叮!签到一:原地等待 “尸体”啃咬,完成奖励:发丘天印一枚!】【叮!签到二:蒙上眼把手伸入 “官椁”,完成奖励:武技魁星踢斗!】【叮!签到三:张开手拥抱 “粽子”,完成奖励:蚩尤血脉X1!】【可选奖励+1摸金校尉】【可选奖励+2搬山道人】【可选奖励+3卸岭力士】【可选奖励+4发丘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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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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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复苏之随机签到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穿越到了神秘复苏的世界,是的,开局就和杨间做同学。 如果可以,我愿意叫他亲哥,不过,他可能不会答应。 我真的好怕! 还好,我有随机签到系统! 可后来发现,这系统有古怪! 居然是她把我召唤过来的! 一切早有预谋,难到我本身就是属于神秘复苏的人……………… (神秘复苏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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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武圣

他是那个武功平平,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唯一惨死的掌门人鲜于通,也是中土世界和甘道夫把酒言欢的大武导师,更是漫威世界超级英雄和超级罪犯共同敬仰的武圣宗师,其实他只是想要长生,想要揭开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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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影之卡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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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罗之金银龙枪

穿越到斗罗大陆,看过原著的秦七很慌。 一个很少出现的系统 一个被唐昊捡走的秦七 唐三是我哥 唐昊是我爹 我的老婆还在娘胎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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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抢夺主角机缘开始

(无CP+穿书+升级流) 末世摸爬滚打多年的苏白嘎了。 一觉醒来竟然穿书来到了修仙世界。然而她穿成了个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废物,异能没跟来就算了,还是个开局就死的傻子炮灰! 男女主靠着踩她这个炮灰上位,夺了苏家资源,一路青云直上,成了修仙界的人中龙凤。 苏白表示:末世不是白混的,炮灰是不可能炮灰的。机缘是可以抢走的~ 冤大头爹娘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男主的强力法器,嘿嘿,归我了! 女主一号的芥子空间,拿过来! 女主二号的阵法传承,我承包啦~ 还有女主三号,女主四号…… 总之,男主身边实力强劲的后宫和帮手,顺眼听话的统统拐走,一个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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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灵野史

“巳月巳日子时,如此生辰八字,此子乃至阴之体。日后必……”耳边密集的响动打断了陈老道的思绪,连忙起身抱着婴儿向远处逃去,而他身后则是无数诡异的身影,可仔细一看那些黑影……竟丝毫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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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她总爱睡觉

【嗜睡脾气暴躁马甲贼多大佬女主×同样是个大佬藏得深宠妻狂男主】【架空,1v1甜宠虐渣无逻辑爽文】#黎家私生女在安家寿宴上睡着了##黎家私生女在拍卖会上睡着了##黎家私生女在新闻发布会上睡着了#众人惊:这黎家私生女莫不是睡神再世? 某三:……玖爷求你了,下次睡觉换个地儿行吗?某四:……玖爷,你能不能有点儿私生女的自觉? 夺个家产抢个未婚夫它不香吗?为什么要和睡觉干上了?某爷:滚!老子爱搁哪儿睡搁哪儿睡,再bb老子neng死你! 某男:媳妇儿,来我怀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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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凡赏金猎人

一场噩梦,让龙沈涵变成了一个赏金猎人,每次完成任务,他的身体都能得到一次进化。 身体的进化让龙沈涵的能力超出常人,他的生活从此顺风顺水,逐渐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就在他自鸣得意的时候,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环,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巨大阴谋的一颗棋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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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大妖僧

拉斯普京,号称巨人妖僧。传说他的眼睛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够让女人对他神魂颠倒,他甚至与俄国皇后是情人。 所以尤苏波夫亲王让他吃了八块有氰化钾的蛋糕和葡萄酒,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尤苏波夫又向他开了一枪,打穿肺部,但是他倒下后却又神奇地跑了出去。 尤苏波夫赶紧再打他六枪,又用杠铃猛击他的头,用布包起来,扔进冰窟。 尸体之后经过法医验尸是溺水而死,不是枪击和重击而死,而且在冰水中活了八分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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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守望者

他本想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辈子,但谁想上天注定他是那个需要承担责任的男人,于是从这一刻起,他的生活开始了波澜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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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女上司拉进红颜群,我被曝光了

带着人生成就系统重生的陈涯,把成就刷满后,携手他的十个红颜知己归隐。 所谓归隐就是,找了个班上,坐在公司,一壶清茶一张报纸,笑看同事累死累活。 谁想得到,一次误操作,不小心把他的女上司给拉进了自己的红颜群。 “为什么这家伙5千月薪,却能有这么多红颜知己?他何德何能啊?” “为什么天才美女作家如烟在他群里?这是真人吗?” “为什么影后也在他群里?认真的吗?” “怎么群里还有个岛国财阀的公主?他上哪儿去认识的?” 随着群内红颜们对上了口供,一个巨佬传奇的一生,终于展露在世人视野内…… (恋爱、多女主、发糖、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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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捉妖吧

【【2019泛悬疑秋季征文】参赛作品】 “家师临终之前将一本《镇妖录》传给我,他的毕生愿望就是将《镇妖录》内逃出的妖怪全部捉回。但他穷极一生,却也只捉回了三只。他嘱咐我,一定要将剩下的九十七只妖怪通通追回,否则他死不瞑目。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继承了他的身份,踏入炼狱,捕捉妖怪。” “捉妖?怎么捉?” “用灵符开界门,用捆妖索捆住妖,再收于《镇妖录》内!” “听起来好神奇。等等,你说你继承了你师父的身份?什么身份?” “妖……捕!” 别人眼中的游戏世界却是他的炼狱,别人经历的是游戏的惊险刺激,而他经历的却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请注意,游戏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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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红楼

周庄梦蝶,蝶梦红楼,亦真亦幻。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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