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元二年正月,帝于甘泉宫诏见各诸侯王,大宴尽欢,精神尚好。却经不住风寒倾袭,咳嗽不止。御医精心调制了汤药,由陈皇后亲手服侍用下,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天已明亮,陈阿娇坐在榻前的靠椅上,呆呆的望着他。

  便有一种预感,将不久于人世了。

  他于少年意气风发建功立业之时,曾极度害怕衰老与死亡,无法想象这两个词语笼罩在自己身上时的模样。到如今,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心境却平和下来。

  好在,这半生,都要她陪在身边。

  “娇娇,”他轻声唤道,淡淡一笑,“你知道么?少年时,朕想,若朕真会百年故去,去前定将后宫女子屠戮到尽,一个不留,以防吕后之事再度发生在我大汉刘家。”

  他逡巡着阿娇的容颜,希望从她的面上看见丁点惊异神情。毕竟这个手段太残酷,古往今来,无人曾行。却不妨阿娇刷的一声,泪水就下来了,落在他手上,滴滴烫人心扉。

  会这样说,是不是代表,连他自己都承认,一切,都要有一个尽头了?

  “不要哭啊。”刘彻无奈喟叹,“朕如今却是舍不得动娇娇半分的。好在太子精明能干,娇娇又是半分野心也无的。不提也罢。”

  “至于未央宫里剩下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眸渐渐转冷酷,“纵然联起手来,也不是娇娇对手,朕也就懒的动她们了。”

  二月,圣驾启程,欲返回长安,无奈途中刘彻病势沉重,只得停留在五祚宫。

  陈皇后传出懿旨,令在各地的皇子皇女都聚到五祚。便连禁于北宫的刘闳,也因体谅父子天伦难禁,特意让随太子前来。

  刘彻扫过面前的四子六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娇总是相信人心还有些善美,但一众作悲伤状况的子女,在他看来,真正单纯为他伤心的,只悦宁一人。

  “陌儿,”他唤道,难得如此亲昵的喊自己这个儿子,“你性明洞察,他日继承朕的大汉河山,虽上孝娘亲,下抚弟妹是应当,但该行之事,不必顾忌太多。”

  齐王刘据跪在刘陌身后,闻言拭泪,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皇对他最后的警告。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如何便能如何的。

  “父皇。”刘初握着他的手,涟涟泪下。

  “好了,初儿。”他终其一生,都未随阿娇唤这个女儿一声小名,无比的坚持。“你有你母后哥哥照顾,父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淡淡的笑,扫过所有的子女,连甚少一见的夷安都看了一眼,慢慢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都知道,皇帝是想和皇后独处一阵子,安静的退出。

  他咳了几声,转首欲唤阿娇,却忽然怔了一怔。阿娇站在一侧,微微垂了头,神情静谧。

  忽然想起那一年见过的女子。

  “娇娇。”他慢慢的唤道。

  陈阿娇惊了一惊,醒过神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那时候,他的手已经极纤瘦,曾经那么有力的手,到如今,连反过来握住她都有些困难。

  可是,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毕竟是做到了。

  她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诺言,他用了三十余年的光阴来实践它。

  她想,她再也没有怀疑的资格,却仍然想要问一句,当年,后悔么?

  当他慢慢扬起眉,若有深意的望着她,答道,“朕不悔。”她才发现,她竟不经意问出了口。

  “朕知道,朕当年的决定,让你痛。”怨了一辈子。

  可是,朕还是不悔。

  因为,若非如此,朕又如何得的回,如今的你。

  所以,纵然时光再重回一次,纵然伤她的时候,他也渐渐会痛了,他还是会选择,重复当年。

  他微微皱了眉,并不习惯这样的表述。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轻轻的叹了口气,刘彻望着陈阿娇,道,“朕喜欢当年的阿娇,抱歉悔了她对朕的信赖。但朕爱的,是如今的娇娇。”

  阿娇怔了怔,抬眉却望进他的眸子中去。他的眸子很亮,带着了解的通透。忽然了悟,无法置信的捂了唇,泪水哗啦哗啦的流下,汹涌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慢慢道,“朕去后,”略顿了一顿,续道,“茂陵已经修筑多年,也无何可交待的。只是,大汉祖制,帝后同陵不同寝,尤其卑不动尊。朕却不舍得与娇娇分开,事且从权吧。此事,朕早在遗诏中交待,娇娇知道一下就好。”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又尤其,她日夜相对的,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她自以为守着自己的秘密,却不妨,身边人洞若观火。只是,彼此都不说。

  两个人,再相爱,也不过是两个人。永远合不成一个人去。他们自以为了解彼此,其实,内心深处,还有一些东西,窥不到。或者,窥到了却无力化解。

  距离再近,灵魂也嵌不到一起去。

  她还没有那么爱他的时候,他是不是爱她,她原也没有那么在意。可是,渐渐的爱了,就输了一些云淡风轻。那一年,封禅归来,她告诉自己,将过去尘封,只要他不掀,她就不去看。

  她可以不去看那些伤害,装作看不见心上的疤痕,于是不痛。但是,她却无法不去想,他究竟是因为爱自己,还是他的爱,只是源于对从前阿娇的爱与愧疚。

  陈阿娇,你不要太无聊。从前的,如今的,不都是你自己么?

  可是,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那份思虑不重,可是日久天长积压在心里,也就成了心事。

  如今,他说,他爱的,是如今的自己。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居同食,寝同榻,亲密无端。可是,他们从不说爱。

  她以为自己怀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他早就知道。他以为,她懂得他的爱,却不知,只要不说,她总有着她的疑虑。

  他们,都是,太晦涩的人。彼此有感受,却不肯说。

  “娇娇,不要伤心。”刘彻柔声叹道,“朕十七践位,如今年已七十,在位五十余年,够久了。朕已无憾。朕在茂陵等着你,到如今,朕却不知道,是该盼着娇娇在这人世上久一些呢,还是,盼娇娇早些来陪朕。”

  丁卯日,刘彻崩于五柞宫,寿七十。三月甲申,葬于茂陵,定谥号为武,是为孝武帝。

  皇子服孝一月未满,齐王刘据反,指称太子刘陌乃是陈阿娇流落在外所生,未必是武帝亲子。作乱檄文传到刘陌手中,刘陌冷笑,刘据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么多年,没有半个人敢如此怀疑,不就是因为,他的相貌,和武皇帝如出一辙?

  只是,此时不反,待到刘陌以储君位做稳大汉江山,刘据不知道,自己将有什么下场。

  四月,服孝满三十六日后,刘陌登极为帝,君临大汉天下,是为后来的昭皇帝。尊生母陈阿娇为皇太后,按祖制迁居长乐宫。立嫡妻上官灵为皇后,是为孝昭上官皇后。妹刘初进为悦宁长公主。长女刘夭封为阳河公主。除齐地外,众臣臣服,京师长安半分不乱。

  八月,刘据事败。大将薛植斩宁澈,按圣意将刘据带回长安。谋反本罪无可恕,但刘陌以父皇新丧未久,不忍兄弟相残,让父皇泉下难安为由,饶过刘据一命,废其为庶民,拘于五柞,终生不复得出。

  这一切,陈阿娇在长乐宫抱着雪乌,慢慢都听说。

  她的儿子足够精明,她从不担心他处理不来这些小事。她尚无力对付自己接踵而来的悲伤,暂时无力去管这些事情。

  刘彻亡后,她搬出长门,不愿待在旧地,一举手一抬足,都看的见与他的踪迹。但她忘了,长乐宫同样不是乐土。那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少年时,挥洒下多少与他的欢乐记忆。

  或者,这长安城,这大汉,甚至这天下,都有他的气息。闭了眼,掩了耳,不去看,不去听,还闻的到。

  终于放弃,于是肆无忌惮的想念。

  想念他的眉他的眼,他幼时的可爱,少年时的阴沉,以后后来的疼宠。从前一直猜不到,到最后的最后,她想起少年时的往事,会是什么样的感受。现在终于知道了,她想起那一年椒房殿穿堂的风,他无情的眉眼,冷酷的神情,不曾回头的离去。当年的时候她觉得冷到骨子里去,这世上再没有一刻,比这时更冷。如今她想起来,依旧是冷,只是这一次,她已经觉不得冷,依然会痛,痛他无情的伤害,更痛这时候,他已经不在,天上地下,都再也寻不到一个刘彻,能够喊她一声娇娇。

  多么讽刺,非要他不在这个世上了,她才能,毫无保留的爱他。

  武皇帝逝去后的第一年,新皇改元显始。新年家宴上,刘陌心惊的发现,娘亲的青丝间,见了一丝雪色。

  是相思,让娘亲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竟白了头么?

  昭帝与悦宁长公主忧心娘亲寂寞,不仅自己常涉足长乐,也让子女多来长乐宫。以期膝下有孙辈环绕的娘亲,能够开心一些。但男孩子要习的功课繁重,阳河公主又已经出嫁,到头来,常常陪着阿娇的,只有顺华一人。

  显始元年,顺华虚岁已经11了,懵懵懂懂的年纪。虽然舍不得父母,但也喜欢长乐宫的静谧,和恬然安静的外祖母。很多年后,她想起显始年间的外祖母,柔顺的青丝略略染了霜意,还是遮掩不住美丽。她经常焚了一炉香,或书写或弹琴。天气晴好的时候,就抱着雪乌坐在阳光下。雪乌梳顺着它颈上的毛,慵懒玲珑。偶尔的时候阿娇会轻轻的唱一些歌,那歌声的调子她从未听过,可是很动听,有一次,她曾细细唱了一支给她听,很轻很舒缓,很多年后她忘了调子,却还记得那词。那词是这样写的: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天黑的时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静的雨

  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

  那时候她以为那是外祖母特意唱给她听的,很多年后回首过往,骤然惊觉,焉知那不是外祖母在感伤身世,因为,外祖母幼时,也是在长乐宫长大的啊。那时候长乐宫的主人,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窦太后。

  长乐宫里私下渐渐有了一种想法,难道这顺华翁主,竟会成为另一个孝武陈皇后么?多么相像呐?一样在长乐宫长大,一样是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而顺华翁主亦和两位嫡皇子交好,堪称青梅竹马。青梅竹马,这亦是从一首美丽的诗里撷来的词语。“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武皇帝和陈太后,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

  会不会,依然有一个皇帝,做顺华的夫君?

  会不会,依然是盛宠一生,至死亦不休?

  陈阿娇听到这种说法后皱起了眉,“胡说什么?”她斥道。她素来温和,那一次,是难得的声色俱厉,宫人一时噤若寒蝉。

  顺华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做那么一个皇后,来锦上添花。那花,初铺到锦绣上的时候,色泽虽美,未央却不是一个适合鲜花生长的地方。还是不要入,反而幸福。

  更何况,她与刘彻血缘已近,再也不要,更近一番了。

  顺华却不在意,只是偶尔的时候,见了映朱和缥紫在外祖母身后,流出伤感的神情。“太后定是想念武皇帝了。”她们说道。

  武皇帝啊,顺华慢慢想起来。听说,顺华这个封号,就是外祖父亲自赐的。她解事的时候,武皇帝已经有些见苍老了。听说外祖母比武皇帝还要大着两岁,为什么,到了如今,外祖母还是那样的美丽。也就难怪,武皇帝爱了她那么多年。

  爱,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转眼到了冬十月,北风初初吹过长安城的时候,乖巧如顺华,也近了十二岁年纪,偶尔也会耐不住往返于家中和长乐宫的寂寞,偷偷带着侍女溜上了街,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只是长辈默许缘故。

  他们少年时,也曾有过这样躁动不安的年纪啊。

  长安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丝毫没有被年前那场叛乱影响,人声鼎沸让顺华觉得新鲜,忍不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衣裳褴褛的小乞丐飞快的跑过来,撞到一个华服少年身上。偷了少年钱袋,却当场被抓住,拳打脚踢,恶言相向。那乞丐倒也倔犟,倒在地上一声不吭,只一双眸子亮如晨星。那双眸子,便让顺华起了怜惜之意,真要打死了人,就过分了。待要扬声阻止,一个青衣少年却在她开口之前就上前,含笑拦道,“兄台既已教训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四周早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在众人目光中,陈庭便觉得下不得台来,冷笑挣扎道,“你让我饶,我就要饶么?”却变了脸色,这少年虽斯文俊秀,一双手,也不见得如何有力,却如铁窋般,让他半分挣扎不动。

  他这才注意道,少年腰际缠着的软剑,剑锋雪藏于鞘中,却仍掩不住一丝锋芒。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意气相逢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一首歌咏游侠的诗,相传为陈太后当年所做,最是闻名。看起来,这青衣少年便是这样一个游侠了。

  陈庭的脸色微微变了,色厉内荏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想了想,又硬实起来,挺起胸膛,道,“论起来,如今长乐宫里的陈太后,可是我姑奶奶呢。”

  “哦。”四周百姓便低低应合一声,原来是陈家子弟。

  “哦?”青衣少年笑开来,促狭道,“可真不巧,论起来,陈太后也是我师姑呢。你岂不是还低了我一辈?来,叫声世叔吧。”

  陈庭的面色阵青阵白,当年,陈太后流落宫外的时候,的确拜在天下第一游侠门派之下,这是事实,据闻,陛下当年有意大肆清肃游侠,看在陈皇后面上,才轻轻放下。昔日纵横天下的游侠也有所收敛,一直相安无事。他惊疑不定。声气渐渐弱了,告了个罪,自行走了。小乞丐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多谢相救。”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却被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叹道,“我也不求你谢,但你也不必偷到我身上吧,我可没什么钱的。”

  他听见身后传来银铃笑声,转过头来,稚龄少女嫣然而笑,秀美清甜,一身衣裳,料子竟是千金也难求的云纱锦。

  “好啦。”顺华抛出大贯的五铢钱,“我不用你偷啦,直接送你好了。”在她和善笑意下,小乞丐竟忍不住红了脸,退后一步方真正鞠了一躬道,“我本不该受小姐的钱,无奈家有急用,小姐之恩,定当铭记。”语毕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而去。

  郭朗便颇为不平,“我救了她的命,她却只谢你,是不是太厚此薄彼?”

  顺华抿嘴一笑,转靥看他,“我听你方才说,你是陈太后的师侄,是真的么?”

  郭朗瞥见她腰际钤有皇家印记的玉佩,猜测着她的身份,不经意笑道,“自然是。”

  “那么,”顺华便跃跃兴奋,“外祖——太后娘娘在宫外曾做过些什么呢?”

  “我出生的时候,皇后娘娘早就回宫了。”郭朗慢慢道,“只听爹娘提过一些,当年陈师姑为人追杀,被师叔祖所救,拜在门下。带着一双子女回到唐古拉山住了经年。后来,汉匈大战,她就下山了。”

  顺华听着只言片语,尽力拼凑着当年事态走向。若外祖母曾被奸人追杀落难,那武皇帝当年知道么?当是不知的,否则,他怎么可能任结发妻子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多年后重逢,武皇帝可欢喜?她想起自晓事以来所见长门殿里帝后恩爱情景,好美。她日后有没有一段这么美的爱呢?顺华胡思乱想,不经意抬首,看见郭朗俊朗的轮廓,不知道什么缘故,面上有点烧。

  显始二年新春,金日单接了顺华回候府过年,回白日之时,长乐宫尚热闹,到了晚上,万籁俱静的时候,就有一丝掩不住的清冷涌上陈阿娇的心头。长乐宫的榻自然很大很柔软舒适,她向侧翻了一身,觉得身边很空,那个陪了她经年的人,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认知,让她险些酸了鼻,连忙睁开眸,将涩意眨去。起身披了衣,来到窗前。冬日夜凉如水,漫天的星宿闪亮,是不是有一颗,是他望她的眸。他素来霸气不容她拒绝,若真的一颗星子代表一个灵魂的话,他却是定要以这夜色为臂膀,拥着她不肯放手了。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渐渐的学会想念他的时候波澜不惊,且在这一夜,只这一夜,让她温柔放纵的想念。

  之后,陈太后渐染沉疴,无力起身。昭帝忧虑,宣了众御医医治,都言太后娘娘年少的时候几度重伤,早伤了底子,如今上了年纪,来势汹汹回袭,已没有法子。刘陌气的牙痒痒的,记得朝天一门,除剑术外,亦善医术。不远万里,派了人,往唐古拉山求医。长安与唐古拉山距离极远,到了人来之时,已经是五月里了。

  算起来,萧方也已经很苍老了。只是刘陌第一眼看到站在长乐宫廊前回过头来的时候,想到的形容词依然是温润。有一种温润,能够胜过所有皮相上的妍媸,直接印到你的心灵上去。

  “师公。”他颔首为礼,瞥过萧方身后的女子,有些意外。

  二十多年时光逝去,当年的红颜娇女,也渐渐长了年纪,圆润了棱角。轻轻叩下首去,拜道,“民女参见陛下。”

  “她当年为人所救,辗转托到我门下。”萧方知他疑惑,淡淡解释道。

  那人许是知道此女身上与皇家纠葛,不想引火上身,又不能丢下弱女不管,知他身份微妙,便打发上官云千里来寻。

  那一年,他在唐古拉山下见到这个少女,短短月余的风霜便将她身上的傲气毁的七零八落,一双眸子却还是掩不住最后一丝倔强。

  那样的倔强啊,触动了他一丝心肠。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年,雁声初倒在长安郊外的苍白脸色。

  只是,“朝天门号称医剑双绝,自我之下,习医的竟只有你娘亲一人。你娘位居高位,无法静心习医。我便只得再寻人传衣钵。”

  武皇帝既已故去,齐王刘据又被废为庶人,刘陌自然不想因为旧日因由不顾萧方的面子,治罪自己妻姐,淡淡笑道,“师公既已到了,就去看看娘亲吧。”

  这长乐宫,萧方从前也行过不少次。只那时候,长乐宫的主人还是王太后,到如今,却已换了雁儿。

  听见脚步声时候陈阿娇回过头来,看见萧方,怔了一怔,嫣然一笑,唤道,“师傅。”笑意淡淡流转,上官云看的心中一酸,这么多年了啊,当年临汾艳惊天下的陈皇后,终于,也渐渐老了。

  诊脉开药,寻常套路。外男不得留宿宫中,所以萧方离去,留上官云照顾陈太后。陈太后饮了药后,忽然扑哧一笑,“想不到,命运真是奇怪,你竟成了我的师妹。”

  “太后娘娘缪赞了,民女不敢当。”上官云眉眼不动的答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都牵系着这个女子。何其幸运啊!

  “太后娘娘。”映朱掀帘禀道,“皇后娘娘过来请安了。”

  阿娇微微一笑,道,“让她进来吧。”又转身对上官云道,“你们姐妹多年不见,多聚聚吧。”

  上官云抬起眉来,看着雍容进来的妹妹。多年不见,少年时那个秀美可喜的女子,也渐渐有了母仪天下的样子,低首看自己一身寥落,倒真的像个村姑了。

  可是,这样,至少比当年嫁给齐王,此后刀兵相见的好吧。

  上官灵亦打量着阔别多年的姐姐,褪去了少年时的傲气,底蕴里的一些灵秀就渐渐地泛了上来。姐姐,从来都是比她要美丽一些的。到如今,更是如此。

  她含笑牵了上官云的手,慢慢润湿了眼眶,一半与人看,一半真意,道,“姐姐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哥哥早已复官,我们兄妹三个,从此后团聚,好不好?”

  她却不料,上官云慢慢抽回手去,道,“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皇后娘娘便当我们姐妹缘分尽了吧,强求无方。”

  阿娇在一旁听了,扬眉笑道,“云儿此话听来,竟似学佛之人了。”上官云微微一笑,却道,“是呢。前些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出使过身毒,此后,身毒的一种宗教就随着汉与身毒的贸易流入大汉,师傅偶尔一次听说了,很是感兴趣。这些年,都在看佛经。云儿伺候在师傅身边,自然也耳濡目染一些。”

  她抬眉看见阿娇面上怔忡的神情,慢慢住了口,听阿娇慢慢念道,“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这是师傅最常摹写的《圆觉经》呢。太后娘娘也读佛么?”她有几分讶异,但片刻间便明白,那大约是她到来前的过去,与她无关的过去的事了。

  陈阿娇慢慢想起元光五年的时候,那真是恍如隔世的时候了,彼时陌儿和早早还没出世,她还只是雁声,那一日,她盯着师傅,吃吃的笑,“见了师傅,才知道什么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

  “是么?”他却不生气,只是好脾气的道,连眉都不曾一抬。

  “是啊。”她煞有介事的点头,“小时候,妈妈曾念过一段经,我念给师傅听。”

  “有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那时候的欢笑,单纯如春日泉。如果,如果不是后来,一直那样过下去,也是另一种幸福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如果说,这一生,最对不起她的人是刘彻,那么,她最对不起的人,无疑就是萧方了。

  半月后的一日,刘陌在宣室殿处理完政事,往长乐宫来向娘亲请安,宫人却告诉他太后娘娘出殿去了。他信步在长乐宫长廊上走着的,忽然止了步,看见在前方山亭中,娘亲和师公在一起,隔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这世上有些人,纵然衰老也夺不走他们的美丽,反而在岁月的沉淀发酵中酿出另一种风韵的清美,他的娘亲与师公,无疑是其中两个。

  亭外飘着一些杏花,孤零零的打着旋儿,陈阿娇接过一片,慢慢捻碎,叹了口气,道,“如果雁儿只是单纯的雁儿,多半会选择留在师傅身边的。”

  只可惜,她不是。

  萧方便觉得一种温柔的疼痛慢慢的凌虐着心,但他痴守半生,能得这一句,也好。他亦不欲她为难,慢慢笑道,“那末,下一世,你做单纯的雁儿可好?”

  “下一世?”阿娇怔了一怔,“我本不信什么下辈子啊。可是,若真的有下一世,我不能做任何承诺。因为我怕那个下一世的自己会怨我。可是,”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萧方,认真道,“下一世,师傅可以早些来找我。”

  他若能在刘彻之前见到她,说不定,一切就要有一个改写的结局。不过,她很怀疑,像刘彻那样霸道的性子,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萧方淡淡笑道。

  又过了数日,天气晴好。宫人们伺候太后起身,轻轻问道,“要准备躺椅在殿外么?”

  “不用了。”她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我想回长门殿看看。”

  宫人便有些讶异,毕竟武皇帝故去后,陈太后从未回过长门殿,许是怕触景伤情吧?但她们伺候的,是大汉朝最尊贵的女子,便是陛下到了这里,也没有不依的。便屈膝轻轻应道,“是。”

  长门殿久已无人居住,但仍打扫的不见半丝灰尘,陈阿娇闭了眼,亦能清楚的指出,那座案后,刘彻曾拥过她一同观书,屏风后,她曾为他整理衣冠,帷帐里,他们无数次的欢爱……

  彻儿,原来不知不觉间,你已经离开我两年时光了。

  她以为她会落泪,事实上却清醒万分。清醒的看着这座充满他和她记忆的宫殿,痛楚而又温柔。

  后世唐门梅妃曾吟诗曰,长门自是无梳洗。他却用他的爱,将长门宠成一座万人景仰无人能及的中宫。

  若真的还有那一个灵秀的江采萍,她又会如何说?

  阿娇步出长门,着宫人在殿外石凳上垫上蒲团,坐下。上了年纪的人,不一会儿便在和暖的阳光中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轻轻唤醒,睁开眼睛,见了熟悉的容颜,近在咫尺,剑般眉眼,薄薄的唇,迷茫唤了一声,“彻儿。”

  “娘亲,”刘陌没有听清楚,重又唤道。她便渐渐看清,喟叹道,“是陌儿啊!”

  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失望滋味,慢慢泛上心头。

  逾月,陈太后崩于长乐宫。号终年七十有四。而实龄,不过四十四岁。

  宫人们如往常般欲伺候太后梳洗,却见了太后神情安详,唇角尚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大骇之余,连忙去宣室殿禀报陛下。却不料陛下与太后母子连心,早有不祥预感,不待宫人说,匆匆赶到长乐宫,看着陈太后仪容,失声痛哭。

  一时间,满宫皆哭。在漫漫的哭声中,雪乌优雅的跳下地来,双眸玲珑的看着众人,不明白今日怎么了,这群人如此悲痛的哭泣。

  或许,它也是明白的,那个终年抱着它的女子,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昭帝按武皇帝遗旨,葬陈阿娇于茂陵,与武皇帝同寝而葬。宫中举哀三月,悼念陈太后。

  到了第二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昭帝辞了众人,自骑了朱缡,独自往茂陵来,站在父母墓前,沉默着想念。

  这一生,他的父母,生同居,死同穴,当是帝王家难得的恩爱夫妻了。

  娘亲,这也是你心中所愿吧。

  他慢慢想。

  墓边,桃花簌簌的落在风中,像是血,又像是缤纷的眼泪,妖异婉转的美丽。

  刘陌淡淡笑开,转身离开帝陵,牵起朱缡,道,“走了。”

  朱缡长嘶一声,扬起蹄子,向着未央宫的方向,急驰而去。

  而他的身后,是落了一地的桃花缤纷。


番外


汉武朝第一杀人大案

  预告:这是个构想了一阵子的番外,大概发生在第三卷或第四卷时间的样子。

  本来打算写到那时候再发的,但是为了庆祝上强推榜,还是先发上来,博大家一笑。

  那个本番外独立于正文又与正文有牵扯,因为作者创作需要,我宣布,在此番外内,暂时忽略古今中外的代沟,在某种程度上,忽略统治阶级和奴婢下人之间的阶级差异,凡本番外不合常理的地方,终极解释权在作者手中,特此预告,鸣谢。

  “遥想当年啊,呵呵……”

  昭帝元年,御前第一总管成烈闲倚在昭阳殿长廊上,已经有些苍老的眸子望着宫墙外飞在天际的飞鸟,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的心又再度年轻起来。

  “后来,怎么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蹲在廊上,仰着头看着他。少女有着一头亮丽的青丝,虽形容尚小,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眸子灿灿生华。

  “顺华翁主,这儿风大,老奴带你进殿再说吧。”

  “好啊,”顺华无所谓的耸耸肩,站起来,蹦蹦跳跳的进了昭阳殿。“成公公,”她回过头来,笑的明媚,“前些日子在我家里有下人偷偷议论,说游侠郭旭在长安城犯了天大的命案,杀了两个朝廷官员,长安城轰动的很,”她咬了咬唇,颇有些担忧,“舅舅怎么说?”

  “武皇帝新故去,皇上日理万机,大概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成烈微笑的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少女,慢悠悠道,“何况,经历了前朝第一杀人大案之后,皇上,大概多半会一笑置之吧。”

  “前朝第一杀人大案?”顺华的眸子亮起来,闪耀着好奇的光芒,“什么东东?我怎么没有听过。”

  成烈含笑,“当年你奶奶也在里面的。那个时候啊。”似乎人老了,特别容易陷入回想。

  那个时候,天还很明,风还很轻。那个时候,武皇帝还年轻,先孝武陈皇后也不是很大(???),他似乎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笑开来的模样,和顺华一样灿烂明媚。

  “成公公,成公公。”顺华不依的拉着她的衣袂,“你给我说说看,什么叫做汉武朝第一杀人大案,死了多少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死了……”他回想着数数,“大概十一个人吧。”

  “才十一个人而已。”顺华有些瑟缩,还是嘴硬道,“虽然不算少,但怎么也称不上第一大案吧。别的不说,先武皇帝对匈奴用兵,哪一场仗,少了这个数。”

  “可是那场大案,牵连到这座未央宫当时所有位高权重的人啊。”成烈悠悠道,“顺华翁主,你知道当年那场大案主审的人是谁吗?”

  “谁?”

  “当时的廷尉吏张汤和御史大夫汲黯。”

  “哇。”顺华小声惊呼一声,虽然她是闺阁女子,但是前朝的两大名臣,她还是知道的。“那真的一定是大案了。”她想了想道。

  “还有呢,当时,那场案子,涉及了孝武陈皇后,两个长公主,一个公主,三个候爷,以及当时的御前总管杨得意公公。告发的人是当时的卫皇后娘娘,听审的则有武皇帝,王太后,馆陶大长公主,长乐候,当时的皇长子和皇二子,以及桑弘羊大人。”

  整个大汉朝大半说的上话的人都牵涉到那场案子中去了。

  “要是当时一个刺客冲进了判案现场,那……”顺华及时咬住口,急急拍拍自己的胸口,小心的看看左右。

  “可是公公,我怎么没见过有人提这场案子啊?”

  成烈老脸尴尬的红了红,咳了两声,“那是因为,武皇帝不让人提。记录这件案子的档案,都被封存在宫中了。”

  到如今,都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呢?终于事过境迁。

  如今,民间人大多只知孝武陈皇后,而忘了那位也曾在未央宫中作为女主人的另一个女子,他还记得初登皇后宝座的卫子夫,也是很美丽的女子,柔顺贞和,低低垂首的时候,也真是个让男人动心的尤物。

  可是皇后的位子尊荣着她,也折磨着她。很多年后,她成为这个位子之后,一个苍白的影子。

  那一段宫中双后并立的日子,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当事的三个人明面上一个比一个若无其事,背里却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

  成烈看着此时面前的少女,在这座未央宫里,还有多少人能拥有着这样天真纯稚的笑容?

  孝武陈皇后曾经拥有过,现实却血淋淋的伤了她,等她痛了,学乖了,又有人来索取,世事翻覆,莫过于此。

  而孝武陈皇后重获宠爱,知情的人多半以为是以这场玩笑般的案子为分水岭。所以无论多少年,依旧记忆犹新。

  “成公公,”顺华撒娇似的拉着他的衣袖摇摆,“顺华要听,你给我讲讲吧。”

  “好。”成烈回过神来,好笑的拉回衣袖,“我说给你听……”

  附:汉武朝第一杀人大案记录档案:

  案发时间:元朔六年末或元狩元年初

  涉案人员:

  平阳长公主刘婧

  堂邑翁主陈阿娇(偏不叫偶们阿娇前皇后,气死你,气死你。

  刘彻:来人,把她给朕拉出去砍了。)

  飞月长公主刘陵

  悦宁公主:刘初

  平阳侯:曹襄

  冠军侯:霍去病

  长信侯:柳裔

  御前总管:杨得意

  骑亭尉:薛植

  萧方

  郭解

  中郎官:司马相如

  卓文君

  申虎

  弄潮

  夏冬宁

  梅寄江

  堂邑翁主贴身婢女:绿衣

  飞月长公主贴身婢女:流光

  桑弘羊书童:招财

  柳裔小厮:清扬

  堂邑翁主近身奴婢:莫忧

  堂邑翁主近身奴婢:莫愁

  堂邑翁主近身奴婢:莫失

  堂邑翁主近身奴婢:莫忘

  堂邑翁主近侍:成悯

  堂邑翁主近侍:成烈

  堂邑翁主近侍:成续

  案发现场:长门宫

  告密者:内侍尚炎

  原告:皇后卫子夫

  主审官:内廷吏张汤

  御史大夫汲黯

  听审:王太后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

  武皇帝刘彻

  皇长子刘陌

  皇次子刘据

  卫长公主刘斐

  阳石公主刘纭(这个是凑数)

  诸邑公主刘清(这个也是凑数)

  长平候卫青

  大司农桑弘羊

  此乃绝密文件,看完烧毁,不得外泄……

  汉武朝第一杀人大案(楔子)

  我已经跳楼泣血大拍卖,把后面情节透露出来了。55555

  漠南大战比较肃杀,上点新鲜轻松的东西给大家调节一下。

  笑。

  我就很奇怪,为什么我的点推比和点收比都不怎么理想。

  看文的,多多推荐收藏吧。

  ……

  杨得意捧着果品,带着侍从,穿过未央宫,缓缓向长门走去。

  长安春季的风有些干燥,吹在脸上,有些不舒爽,但是已经很好了。他想着,想起长信侯柳裔在皇上面前的形容,塞外的风沙,没有一丝水分,打在身上,生疼。

  伺候了汉武帝这么多年,杨得意自问比其他人更能体会这个年轻阴沉的帝王的心意。可是饶是他,也看不清,长门宫的这位主子,在皇上心中是什么地位。

  元光五年,那场震惊天下的废后风波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在这个宫廷,那时候他在御前伺候,但还不是御前总管,冷眼看着这对未央宫中最尊贵的男女,从最初的琴瑟相和,一步一步走到冷战决裂。

  “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

  当年这个美丽的誓言,破碎在时间的长河里。而这偌大的未央宫,早已经换了女主人。

  然而,在一切已成定局的今天,那个昔日美丽刁蛮骄纵的女子,忽然间又回来了。

  元朔六年,陈阿娇回到长安,随她一同回来的是新封的飞月长公主。

  皇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下了一道旨意,迎接陈皇后娘娘回长门宫。

  只是,杨得意在心底疑惑,若说皇上不在意陈娘娘吧,偏偏对陈娘娘在长门宫的种种行为视如不见,也默许了飞月长公主住在长门宫陪伴陈娘娘。

  几年前,博望侯张骞归汉,带回来了一种新水果,名字叫做葡萄,长安上下贵族人等都很喜欢。这一年下面贡进宫来用最好的葡萄晒制成的葡萄干儿,皇上吩咐送到各宫娘娘那儿一些,挑了手边的一盘,特别嘱咐要他这个御前总管亲自往长门送来。

  可是若说说皇上心底还有着这位陈娘娘,又怎么会陈娘娘回宫几个月来,他都不曾来长门看上一眼?

  杨得意叹了口气,心想,最是难猜帝王心。不过皇上对悦宁公主,倒是极为宠爱的,连皇次子刘据都及不上。悦宁公主也的确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儿,从陈娘娘归宫伊始,就闹着要从昭阳殿搬去长门,陪伴娘亲常住。宫里人都捏了一把汗,皇上却没有生气,安安静静的下了一道旨意,悦宁公主徙长门宫。

  年前,他受命去长安城门接陈娘娘回长门宫,第一次见到皇长子刘陌。没有人可以怀疑刘陌不是皇子,他那酷似皇上的五官足以抵挡一切。皇长子很沉默,却在见到妹妹的时候软下了神情。

  朝堂上的官员们都在冷眼旁观着天家的家务事,暗暗评估着两个皇子。生长在皇家的皇次子刘据应该说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了。在母亲谦恭叮咛的教导下,勤奋而有机变。可是这一切在陈娘娘归来后,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将他与陈娘娘一直带在身边的皇长子刘陌作对比,不免失了点稳重和魄力。刘陌,到底是曾真正经过世事历练的皇子啊。当朝臣们几次看见皇长子出现在皇上身边,更加肯定了这样的看法。

  杨得意在心中权衡着,看着平阳长公主带着平阳侯曹襄从长乐宫那边过来,想是刚向太后请过安。

  “杨公公这是往哪去?”平阳长公主微笑着问道。

  “参见长公主。”杨得意向她请安,起身后这才说道,“奴才奉皇上意思给长门宫送一些今年的葡萄干儿。”

  “噢?”平阳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她笑道,“也好。本宫也打算去看看阿娇表妹,襄儿也有几年没见他表姨了。一家人,想必不妨事。就一块去见见吧。”

  杨得意有些讶异,但没有表现出来。躬身应道,“是。”

  “娘。”曹襄不满的唤了一声。他对这位前皇后还有些印象,是个很美丽的女子,骄傲的像一只凤凰。小时候,娘亲和前皇后交情还算不错的时候,那个骄傲的女子对他也还算疼宠。自从卫皇后在宫中得宠之后,娘亲就和那个女子交恶了,他也就很少见到这位前皇后了。就算是现在,他们与她,见面总是尴尬,避开尚且来不及,何必撞上去呢?

  杨得意垂下眸来,心中计量平阳长公主对长门宫那位的态度。虽然平阳长公主嘴上阿娇表妹叫的亲切,而她们也的确是嫡嫡亲的表姐妹的关系。但陈阿娇毕竟曾是皇后,就算陈娘娘后位被废,到底也还是皇上的妃子。而如今的皇后卫子夫,众所皆知,是从平阳侯府出去的。作为皇上嫡亲的姐姐,却只唤陈娘娘作表妹,个中意味,颇耐追寻。

  长门宫位于未央宫的西北,实际上已经靠近宫城外围,人际稀少。杨得意到达长门宫时,却意外听见偏殿内传来男女笑闹声。

  这也是回来的陈娘娘的一个奇怪的地方,放着好好的正殿不住,偏偏选了一间小了很多的偏殿住下。后来进来的飞月长公主却见怪不怪,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一样。甚至也选了娘娘寝殿隔壁的偏殿住下。

  但是她们经常厮混的却不是寝殿,而是书房。甚至在无数个夜里打闹写着东西到将近天明,然后共同窝在书房中的超大床榻上睡去。

  长门宫书房内那张床榻,甚至比两位主子寝殿的床榻还要宽大柔软。

  “哈哈,哈哈,阿娇,你不要追过来了。”

  飞月长公主和陈娘娘一前一后追打着出了殿门,没有半点她们身份该有的仪态。却在看见他们的刹那,安静下来,恢复成一派淑女做派,无懈可击。

  “杨公公,你怎么来了?”陈娘娘温婉笑道,依稀还有很久以前,在椒房殿的时候,笑的灿烂的影子。“哟,还有平阳姐姐和襄儿,真是难得,请进吧。”

  “咳,”杨得意故意咳道,“陈娘娘,奴才奉皇上意思,送点葡萄干儿给几位主子尝尝。”

  “哇。”悦宁公主扑过来,“葡萄干儿,我要吃。”她微笑着抓了几颗塞进嘴里,仰首向娘亲笑道,“娘亲,这东西我去年在宫里吃过,很好吃的,你尝尝。嗯,”她仔细回味了一下,道,“比去年的更甜了些。”

  “那是。”杨得意微笑禀道,“今年的葡萄长的比去年好。”他这才看清,小小的长门偏殿里有不少人,长信侯柳裔,冠军侯霍去病,中郎官司马相如和他的夫人卓文君,还有萧方以及游侠郭解,以及几位他不知道的人,将这小小的长门偏殿撑的分外热闹。

  “正好,反正我们的游戏也要多一些人才玩的下去,”飞月长公主笑眯眯道,她和陈娘娘并没有把这个什么葡萄干放在眼里,“阿婧姐姐,襄儿,还有杨公公,一起来玩吧。”

  曹襄的眼睛亮起来,毕竟是小孩子,对游戏很有兴趣。自从这两位回宫后,所谓的纸牌和麻将在宫中流行起来,除了椒房殿,想必宫中各处都在玩一点,他们刚刚到长乐宫的时候,太后正拉着几位太妃搓麻呢。

  “到底是什么游戏,劳飞月妹妹怎么上心?”平阳长公主微笑道,并没有对长门偏殿的事做出半点奇怪模样。

  “哦,是这样的。”飞月长公主笑的益发灿烂。“虽然很麻烦,这个游戏,但是相信阿婧姐姐是会喜欢的。”

关于本章节

《金屋恨》是柳寄江精心创作的其他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金屋恨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153章 浮生已到天尽头(下)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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