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酒已喝干了。查德维克盯着杯底浅浅的水光,没有再伸手去续杯。他今夜已喝得太多了,远超他跟吉莉安约定好的量。当客人似因陷入回忆而沉默时,他艰难地把杯子推开。一句话又突然从他微醺的头脑里冒出来。“乌斯地有个人叫约伯,”他喃喃地说,“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家财无数……这人在东方人中就为至大。”

  “约伯敬畏神岂为无故呢?”客人跟着念道,“他的一切都蒙你赐福,他的家产在地上增多。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

  “但它并没对你的家人动手。”查德维克试探着说,“也没有……对安东尼?”

  “查德,那时我和安东尼已经分手三年多了!这期间我从未再联系过他一次,也从未查看过任何跟他相关的消息,连手机里的照片也不曾点开过。我倒没有特意删除或销毁什么,因为这种把戏对我们的发件人是无用的,只会欲盖弥彰。我所要做的只是证明我对他,还有你们这些旧相识都已毫无关心。即便是以撒旦看待事物的标准,为了折磨我而跑去把我三年前的男友杀死也将成为一桩笑柄!而这也就是我早先对你所说的预见性。我在最初踏上这条道路前所采取的,当时看来过于多疑和过激的预防措施,在三年后竟极大程度地减轻了损失。我们这位发件人虽然宛若天神,对我却多少还是有些低估的地方。”

  “至于我的家人,首先我还不曾拥有十个子女,因此它在后代这方面无计可施;我的几位直系长辈皆已逝世,其讣告迄今能在旧新闻里查见,旁系亲属则未必跟我亲近——我在家族内的名声并不见得比你更好。剩下的唯一受害人选似乎就只有我那位同胞哥哥了。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认,我哥哥的生死有很重的赌博成分。我本来大有希望成为家产的唯一继承人。”

  “李!”查德维克哭笑不得地说。

  “开个玩笑并不会真叫他去世的,查德。不过就像我反复说过的,我们虽然是同胞兄妹,在为人处事上却不大投契。我哥哥是个极度务实和缺乏激情的经验主义者,只求能够经营好家族财富,保持他体面合宜的生活。他并不是任何宗教或哲学的坚定支持者,却愿意每年修佛布施,烧香求愿,又请人相看风水……他只求把不幸的风险降到最低,消凶聚庆,福寿绵长!如果我们那位发件人,以它万能的神威和无尽的恩典降临在我哥哥身上,我毫不怀疑他将立刻拥抱新的信仰,反过来劝我识时达务。”

  “然而,我还是要很不情愿地说,我们这对兄妹对彼此终究是有一些了解的;纵使互有微词,也远没有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我哥哥从小就很善于自细微处嗅知风雨,尤其是当我即将卷入某种乱子时,他会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让自己置身事外。在我离开故土和学校的三年里,我从未主动问候过他,他也从来没派人联系过我,尽管有那么多直接或间接的沟通渠道——他早已经嗅出了危险!对于我那三年的反常行为所暗示出的警告意味,他比任何人都心领神会。在那三年间,他肯定对我绝口不提,也不暗中打听,仿佛从来没有想起过我这个人。他这种鼹鼠式的智慧确实让他逃过了神罚。我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假如约伯的子女能有我哥哥一半的敏感和小心,知道自己的家人多容易做出头鸟,他们早就靠着投奔撒旦免于一死了。”

  “但他仍然是你的血亲。”查德维克温和地说,“难道能靠这点表态就和你划清界限?”

  “我承认这是很冒险的。在当初我决意研究那份图纸时,和我相关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被牵涉其中,但我们在这世上终究不能一点风险都不冒,什么事都不敢尝试……让我们把道歉的话省下吧,因为我哥哥毕竟安然无恙,现在没时间把话题留给他这位安乐幸福的富家翁了。我之所以要特别强调他的幸免于难,查德,绝不是为了避免遭到你的责难,而是要借他的例子指出那位发件人的某些思想特质。此前,我对它个性特征的猜想几乎全是在捕风捉影,然而自我公然向它反抗后,它选择的惩罚方式却透出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在生病以后,我曾给我哥哥发了一封非常生疏的问候函,告知他我的病情很重,倘若治疗失败,我希望将我继承的那部分财产捐赠给癌症研究。我哥哥也给我回了信,表示他会照我的意思办理。那封回信写得极具他本人的特色,让我确信他对我的敌人一无所知。”

  “我们的发件人根本没有联系过我哥哥,也没有损害他的健康和事业。假如它真的拿我哥哥的生命来威胁我,这件事将变得十分难办;也许我最终就会妥协,尝试去寻找一个疾病缠身无力回天的孩子,最少也要虚与委蛇一番。可是它根本没有,连试也不曾试过!这是多么值得探究的一种表现!对于这种表现,我至少有两套完全不同的解释:第一种是它不屑这么做,不屑于像流氓与黑帮那样祸及家人,而要单靠它的伟力和我相对公平地角力,使我心悦诚服;第二种解释则是,它真的相信这样做是毫无意义的,伤害我哥哥非但不能使我低头,可能还会反过来成为我的助益,毕竟我们在继承权方面有竞争关系。”

  “查德,我们并不知道发件人究竟是什么。它可能是人,是神,是魔鬼,是外星生物,但它提供的图纸和理论能够为我们理解,至少可以推定它和我们在思维模式上有很大的相似处,或者说,它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兼容’我们的。假如在那三年中我能感受出一点人性化的特征,譬如对自我的炫耀或凡人的轻蔑,或者哪怕在谜题的形式上透露出对任何文化的偏好,我都会更倾向于第一种解释:它有某种人格上的骄傲。可我并没有感受到这一层。在我想要试着去寻找‘紫姆娘’时,它马上就消灭了我的中间人,一点也不觉得这破坏游戏的乐趣和公平性,更不在乎把局外人卷进来。而且它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观测者’的条件会令我有如此大的反应——它并不是有意要在这个地方等着我崩溃,我能从之前所有的测试里感觉出来,它甚至不认为这是一道有难度的题目,因此从未想过我竟然无法通过。种种迹象显示,它放过我哥哥是因为它真的相信这对我无关紧要,就像它觉得制造一个‘观测者’对我来说也应该是信手拈来。”

  “你的确表现得跟你哥哥不合。”

  “是的,在外人面前——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证明我和我哥哥的关系有多好,可也远没有到那种外界想象的剑拔弩张的程度。对于彼此个性的偏见使我们很难长期共处,可难免也有些互相钦佩。我哥哥能从发件人的眼皮底下逃生是多了不起的成就!多么敏感又多么狡猾!他简直就是‘精于世故’这个词的人格化身!我怎么能忍住不赞叹呢?在一个仆人或职员看来,我和我哥哥关系非常冷淡甚至彼此仇恨,这完全符合人们对我们这类家庭的朴素想象与戏剧化偏好,可是发件人会犯这种错误就很不寻常了,因为它能得到的信息比任何人都全面。在我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私人实验室里,它可以来去自如地传递材料,就像往鞋柜上搁家门钥匙那样随便。我刚动念要去寻找‘紫姆娘’,不过是重新查阅了一遍当年的工作备忘录与通讯簿,它马上就杀了中间人。如此的无孔不入,仿佛我周围的空气里已布满了它的隐形斥候,难道它就没有任何办法追溯我过去的家庭关系?我和我哥哥在童年时代的合影与录像、对于家族生意的协商讨论、在我们母亲祭日时互相寄送的电子信函……有这么多可供它参考的情报,它却偏偏无视这些可疑的灰色地带,而把我们成年后表现出的疏远与利益纠纷视为唯一的判断标准。”

  “我们这位发件人是很不相信血缘纽带或玩伴情谊的。这种不信任从统计学角度或许是对的,因为现实生活总是比公开宣扬的伦理秩序要残酷得多,但在这件事里它否认的是个例的特殊性。它似乎不怎么考虑我的行为可能会和统计学呈现的结论不一致,或者和它眼中的某种必然逻辑不一致。它并不从我的实际经历出发考虑这件事……或者,它考虑后的结论就是我应该会不择手段地前进。即便我已经死了一个亲人,也不会在乎失去第二个,更不会因此而拒绝献祭另一个和我不相识的人。你看,通过这件事我们终于能把握住发件人的一点个性特征,这个看似全能的意志并不像折磨约伯的撒旦那样善识人心,它没有我们普遍意义上的家庭观念,也不理解对一个人的情感是如何非理性地推及到更广泛的群体的。于是它跳过了撒旦折磨约伯的第一步,并没有杀死我的亲人朋友,而是直接把疾病降临在我身上。让恶疮从脚掌长到头顶!我倒很庆幸它没有再派我的三个朋友来跟我辩论——大约它也并不相信我有朋友。这是一个行事做派如孤狼般的上帝。”

  客人为自己的结论发出一阵爽快的笑声,似乎毫不担心这些言论会带来不良后果。查德维克沉默地观察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实在已经猜测得太多了,这毕竟只是从我们的主观经验出发……”

  “你想知道有没有证据支持我的猜测?”

  “你……”查德维克吞吞吐吐地说,“你最后到底有没有……亲眼见过它……”

  “可能有。”

  “可能?”

  “我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在我生病之后所发生的那些事,我无法再像前头的部分那样精确且诚实地向你讲述了。我接下来所说的只是推测,但这些推测是建立在遗留至今的工作日志,还有我对我自己的了解之上。因此它应该不会偏离事实太多,只是在细枝末节上有出入。”

  “这是什么意思?”

  客人静静地盯着他看。查德维克的心又吊了起来。他用眼角余光去找原先掉在地板上的花瓶。这时客人又继续说:

  “当我刚发现自己患上了一种前所未闻的罕见病时,担忧的心情还不是很强烈。此前我也考虑过发件人会对我的反抗作出应对,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可既然它没有直接杀死我,或许只是把这种病看作警告,是在威胁我不得停止项目。既然如此,这种病理应是可以被控制的,即便不能彻底治愈,也绝不会发展得过于迅猛,这样才能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建成发信器。在它看来这下子我理应竭尽全力了,因为我不再是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或一个未必能复活的死人而工作,而是在为我自己的生命奋斗。然而,就如我上头所分析的,从这件事中它无意识地暴露出了某种自我,使我对它越发感到不可信任。这已不再是我愿不愿意制造‘观测者’的问题,而是令我对整个发信器项目都产生了强烈的戒备之心。”

  “我暂停了发信器的工程,但并没有把所有的元件和图纸都销毁。项目小组也仍在运转,不是为了制造新的元件,而是进入了技术研究和自主研发的阶段。我要他们尽可能从这些元件里得到可以迁移的技术,而非发信器的成品。与此同时我调动了手头所有的医疗资源,想要找到我身上的病症之源。这方面的努力大约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最后的结论是这种病症似乎会大量改变我体内细胞的受体蛋白结构,首先使得我的感官失能,接着可能就是内脏器官和大脑——没有找到真正的致病源,因此医疗组无法预判后续情况。即便如此,形势已经足够清楚:在身体机能彻底衰竭以前,我很可能会先变成一个思维清醒却丧失了五感的人。我将永远地被这个世界抛弃,精神落入永恒寂静的思维深渊,身躯则如行尸走肉,直到最孤独的死亡降临。这种结局自然令我难以接受。从那段时期的工作日志里可以看到我是如何被焦虑和恐惧折磨,以至于言行举止都有点疯狂了。这种疯狂主要表现在行为的矛盾与荒唐:一方面我源源不断地投入资源,不计成本地研发药物,想要死死攥住这声色世界的边缘,哪怕只能多一秒!可是另一方面,我内心较为理智而消极的部分却已经绝望了,深知我手中的技术力量绝不可能超越发件人设下的藩篱,于是我转而奔向神秘学的怀抱。我又开始大量地搜集巫术与魔法,各种会令你发笑的偏方,驱魔仪式与祈禳法会……如果说这些东西起到了任何效果的话,那就是严重打击了我的自命不凡,令我知道那些曾经备受尊重的人何以在重病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我不能确切告诉你这个阶段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因为这些事情在工作记录上写得很少,仿佛当时的那个我深以为耻,不愿承认自己惊慌失措,贪生畏死。但是当最后一种专门用于刺激知觉的药剂也开始丧失效果时,我可以从日志的语气听出她已接受即将死亡的事实。这个接受过程,我恐怕不能把它形容为英勇或慷慨的,相反它可能包含了世间任何垂死者所做的最狼狈的垂死挣扎与最盲目的自我催眠,让你作为一位朋友去知悉细节实在过于残忍。在此我只举一个十分极端但非常典型的例子:在刺激剂失效的最初几天,她立刻就去了一个位于非洲丛林里的原始部落。那部落对死者的遗体奉行一种介于崖葬与天葬之间的习俗,得到部落的巫医许可后她在某个崖洞中待了将近十天,和数具新死的人类尸体共处一室,亲眼目睹它们如何由人的残骸转化为腐败的有机物,被食腐动物与微生物分解蚕食。”

  “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当标志性的事件,查德,象征着她当时的心态转变。这种近距离去观察尸体的行为对于逃脱死亡并无实际益处,相反是在尝试用白骨观式的苦修来克服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她已放弃在事实层面上搏得生路,转而想要从意志与心理上战胜死亡。结束和尸体的同居生活后,她在日志中显露的思维明显变得更有条理了,可以推断她已恢复镇定,或者以目睹同类腐败带来的精神刺激暂时麻醉了自己。她停止了消耗巨大却难见成效的治疗项目,把它们拆分给不同的董事会成员;给唯一的家人写了一封信,委婉地警告他不要牵涉进来;最后委托了一名可靠的律师办理房产赠与手续,将冬青屋赠给你与吉莉安——我想你们就是在那时得知了我的病情。请别觉得这礼物太昂贵,查德,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们很照顾安东尼。恐怕接下来的几年里也需要你们时常费心。”

  “当时的我并没有真的散尽家财,只是处理了闲置的部分。等这些事已做完,这个日志中的她马上就投入了新的挑战——我之前说她已接受自身的死亡,这确实不假,但亲眼观看死亡的转变似乎给予了她全新的灵感,使她开始寻求某种形式的灵魂复活。在这里我必须说,在背弃发件人之前的三年时间里,她从发信器图纸和各种测试奖励中得到的很多技术尽管难成体系,却相当超前,足以做到许多在世人眼中尚属无稽之事。起初她想过克隆一个带有记忆的新自我,但遗憾的是项目开展得太晚了,那时她已病入膏肓,没有机会提取足够数量的健康细胞,也不能确保这种病不会彻底改写遗传物质。这个计划很快被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受有机物和遗传物质限制的生命形式,一种她确信不会继承到自身绝症的克隆。这就是我们通常称之为‘意识上传’的方法。”

  “神经模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查德。面对如此复杂的网络系统,你无法确切知道它是如何编织出最终的思想,只能像个愚笨浅薄的工匠那样一板一眼地模仿,将天成地造的杰作尽量忠实地复刻下来。尽管作为基础的每块积木都由你亲手搭建,最终形成的却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黑箱——这难道不像是一种魔法吗?不是在对我们自以为能靠智慧知晓一切的傲慢进行嘲讽吗?但是由它去吧,到了如此阶段,当时的我已经相当务实了。我甚至给数据版的自己提前做了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做得不是特别精心,因为它终究不是灵魂的存放处。我本来的要求是至少让它的外形看起来像个较为自然的活人,结果连这个微小的目标都难以达到——你想象不出看似简单的神态指令会给整个系统增加多少复杂性!我们都说眼睛是大脑的延伸器官,是真正的心灵之窗。这种譬喻或许过于浪漫,可至少在那具没有灵魂的机械身体上是准确的。它虽然拥有超越顶尖狙击手视力的高精脸部摄像头,却始终不能很好地表达出眼神。”

  查德维克盯着客人的眼睛。她也回望他,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

  “你成功了。”他缓慢地说。

  “不,查德,我没有。很遗憾——当时我手头恰好缺乏这方面的技术,发件人并没有在这方面给我留出生路。我对成为数据生命的尝试被卡在了动物模拟阶段,现有程序只能模拟昆虫和少量小型哺乳动物的思维,而模拟的精度也令人失望。那时的我非但不觉寒暑、不辨甘苦,连视觉也发生了严重的衰退。时间已经不够用了。至于我们那位发件人呢?在我奋力挣扎的大部分时间里,它只是安静地观望着,既不伸手相助也不落井下石。它可能也有好几次向当时的我释放过信号,催促她重启发信器项目,但被工作日志明确记录下来的只有一次:在当时的我叫停了神经模拟项目的那一天,实验室里的主计算机被劫持了,屏幕上显示出一扇门扉被缓缓推开的像素动画。它以前很少用这样直接的方式跟我沟通,让事情显得非常有趣,就像是它也有点不耐烦了,认为事情可能会脱离它的把控。不过它并没有因此撤回疾病——我疑心那时事态已经发展到它无法撤回的地步,但它仍不肯在我面前暴露真正的面貌。”

  “死而复活的挑战也失败了。对于日渐病重的我而言,似乎剩下的只有两种选择:彻底死去,或者重启发信器项目。当时,由于长期抗争已大量消耗了我的精力,在工作日志中呈现出的口吻反而是较为平静的。似乎当时的我正逐渐对发件人改观,她起初更倾向于把它当作无感情的机械,后来是残暴的恶魔,到最后却认为它很可能也不过是个人,同时具备强大威能与认知缺陷的人,就像是古典时代里的众神……她的怒火平息了,或者是因求生欲而妥协了,于是她开始重新审视发信器项目。我一直都管这个机器叫发信器,但其实它也是有别的名字的。在设计图纸的附文里它通常只被称作是‘设备’,但有六次被称作是‘门扉’,还有两次被叫做‘深渊机器’——这个称呼似乎并不仅指发信器本身,只有把它和它的某个终端装置囊括在一起时才会使用。”

  “查德,你想想这个名字是多么迷人,同时又是多么懒惰。深渊机器!我并不认为从这样一个名字就能断定它的性质好坏。我们都知道尼采有一句关于深渊的名言,但他同样也热烈地赞扬过深渊——不是我们脚下的,而是天上的。难道我们头顶上的不也是一道不见其底的深渊吗?其中不也有无数只凝视着我们的光的眼睛吗?‘清澄而亮丽的光之深渊啊,只要你包围我,我就是你的祝福者、肯定者!’我们脚下所能踏临的渊薮能有几许幽邃呢?至多不过是这颗星球地壳的厚度。可我们头顶的光渊却无有尽处。又有何人不愿登高求上,投入这光渊的怀抱呢?”

  “难道我不想知道门扉之后是何物吗?难道我不愿见证‘导论’中描述的那种机器轰然运转,将整个宇宙的斗转星移都在无声间改写?我不希望在崭新的世界里为我妹妹重新铺开一个席位?最起码,我可以知道那场坠落到底是了什么。根据我如今所能找到的最后几篇日志,这就是她当时每日所想的内容,不难看出她已对发信器并不那么敌视,然而就在一场午间的睡梦过后,她却彻底放弃了。我可以把日志中记录的那场梦的内容完整复述给你——”

  “‘我又做了那个梦……她画的那座塔,如大地的指针矗立在暴风雨中。我既在塔下又在塔顶,既是雷霆的受害者又是见证人。为了逃避雷霆我从塔顶一落而下,塔下目击的也是我……或者那是她?在梦里我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她是那个目睹坠落的人,并且迫切想要告诉我什么,仿佛能给我指出一条道路。我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听清楚,她却将我按了回去。雨水已经涨起来了,逐渐淹没了塔脚,也淹没了我的头顶……我沉下去了,下沉得很快,一如自空中坠落……”

  “日志就到此为止了。从那以后,你们所知的那个日渐病笃的我便消失了,无人知晓她的下落。但是我,你眼前的这个我,还是可以根据事后的结果去进行推测。在她消失以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删除了所有的设计图纸,销毁了绝大部分元件,只剩下少量不能独立运作的机械外壳。这一切迹象说明她最终没有选择拥抱头顶的那片光渊……她往下走了。那条路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如果没有我妹妹的死——如果不是我无法接受将另一个年幼的女孩断送,那我也根本不会被逼到那另外的一条路上去。查德,奇迹有时会以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孔降临,看似捷径的那个选择反而会是死路,而看似死路的才是真正的进升之途。我们已经把这件事和约伯联系得太深了,可你知道我并不喜欢《圣经》,因此我要用古典时代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青年时代的赫拉克勒斯曾站在十字路口,看见两位光辉高贵的女神向他走来;先开口者自称为欢愉的女神,可使他不需辛劳便享尽人世间的融化幸福;后开口者自称美德女神,唯使他历尽劳动与辛苦才能成就功业。”

  “我们都知道他最终选择的是什么。生前他也确实不曾得到幸福,直到死后方能晋升为神,成为不朽的一员。他正是先将落入地府,才得以登上圣山。而对于当时的我,欲往光的深渊中飞跃,就需先跨越至暗与死亡的大门……在一切的开始,在那通往无穷的第一封邀请函里,我那位最智慧的老师与最致命的敌人给了我不止一个选择。当初它可能只是想看一看我的反应,想知道我是否有勇无谋,可时隔多年之后,恐怕连它自己也把给过我的第二种选择忘记了。但,它没有发现我在数年间已精进了,并且也更了解它,既相信它又防备它。我深知它个性孤僻不近人情,残忍却很缺乏幽默感,因此不会编造一个诱导自杀的游戏来制造黑色笑话。它提供的两个选择都是有意义的,而我妹妹的死也必须是有意义的……”

  查德维克声音颤抖着说:“‘沉水游戏’?”

  “正是。很高兴你仔细听了我的整个故事。”

  “那游戏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我不会说的,查德。让这个秘密随着当时的我永远消逝吧。我也知道你紧接着要问的是什么——既然如此,你眼前的这个我又是什么呢?这一点上我们也必须作出许多猜测:在当时的这场博弈中,发件人并没得到它想要的结果。神把灾厄降临在约伯头上,约伯却在得到赦免以前便死了,对于这个结果它即便谈不上不满,至少也是出乎意料的。为此它决定将这个灵魂从撒旦手中收回来,用另一种考验重新证明自己的正确。它虽非真的全能全知,对于我当初做不到的事却能轻而易举地完成,根本无需做任何模拟试验……我在地上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完成新的考验和进升需要我跃往光渊,去寻找一位霞光女神。但是在那之前,查德,我对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也是负有责任的,因此我还要有一些善后工作。”

  “我们那位发件人,出于某些我不方便透露的原因,眼下已谢世离尘,不再构成我们的威胁。但它留下的某些东西却仍在世间,可以为孤注一掷者所利用……这是很危险的行为,因此我必须去阻止。而我今天前来见你,其一是为了完成我们的约定,其二则是正式向你发出邀请。不久前,我有一位非常看重的董事会成员已因卷入此事而丧命,我本想请他的朋友接替这个席位,但如今看来希望十分渺茫,因此我只能把责任交给你。查德,假如我在天亮后一去不返,我希望你能打开邮箱,仔细阅读出现在那里的新邮件,然后接手那位前董事所运营的项目。我会告诉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情报,告诉你怎样保全自身和我们这整个种族,你需要去战斗,必要时可能还得把核弹砸到月球上……把你卷进危险并非我的本愿,可是查德,说到底我还是只有那句话:我们生在这世上是为了有所作为。”

  查德维克好似被冻在了冰库里。“我需要想一想。”他机械地说,“这……我需要自己再考虑……”

  “你会有充足的时间独自思考的,查德。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我必须走了,但愿我们还有再见之日。”

  客人在他愕然的目光中站起身来,毫不留恋地走向房门。在她拧开门把手前,查德维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李!”他心神激荡,未经思考的话语结巴着冲出口,“你……我是说,最开始的那个你,她到底怎么了?她、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她还能回到我们眼前吗?”

  客人回过头来。她那无灵魂的眼睛先是落在查德维克脸上,继而又落到窗外愁雾茫茫的夜色中。她说:“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从一个绝对正确却模糊的角度来说,她是已经沉下去了。可你问我她最终停在了何处?还是让答案保留在少数人手中吧。查德,儒勒·凡尔纳在《海底两万里》的结尾引用了《传道书》,而我也要引用他的结尾来作为回答——谁能看穿海渊的最深处呢?如今世上有两个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两个人就是我与船长尼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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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平等?喔,不不不,绝对平等不了!当人类的野心造成了人类自身的毁灭,当繁衍成为了人类自身最大的危机的时候,男与女的地位,完全翻了个,一个新型的母系社会不得不逐渐形成。 异能、武能能否觉醒,完全是要看孕育他的母亲,女性的地位变得空前重要起来。 元婴老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另类母系社会,不得不为保护自己的未来子女,打起精神,斗智斗勇。

女配今天也在努力离婚

恶毒女配苏蓉蓉,在走完剧情拆完cp达成强嫁男主的成就后,拿到高积分要回归本世界重生时,被冻结了…… 不能回家的苏蓉蓉只能去找男主和平离婚,但哪成想男主他竟然开挂了! #有读心技能的总裁:离婚?呵呵,没可能。 #失忆了的镇北将军:和离?夫人你说什么胡话? #黑化的学神变校霸:小黑屋准备好了,进去吧。 #变成非人类的男主:汪! ……

我只攻略大魔王

【快穿1v1】 寻找宿主的途中,意外跟恶魔签订了契约。 系统:QAQ我们要努力让反派心中充满爱…… 恶魔:好哦。 阴狠少年紧紧抓住她的手:“如果你想离开,我就打断你的……不,打断我自己的腿。” 高冷总裁低眸挽起她的发丝:“跟我玩背叛?我让你后悔终生。” 腹黑仙君提剑冷冷看她:“留下,否则天下苍生将为你而亡。” 系统:……呜呜呜我的宿主把反派都逼疯了!

快穿之Boss女配打脸攻略

【【红袖读书——首届 “全球征文大赛”】参赛作品】 “不好了!不好了!诸天世界第一凶煞穆炎被派去做面位任务了!”得知这个消息,各大面位的尊主们立即瑟瑟发抖,求神拜佛,生怕穆炎挑中了自己的地盘! 要知道,来的不仅仅是穆炎,还有穆炎身后宠妻成狂的某位大人啊!一句话,这某位大人追娇妻追得诸天世界胡乱跑,奈何娇妻只想一心发展事业将他视若无物的悲惨故事。 (某大人:暴风哭泣.jpg)

快穿之炮灰不约

华荣不念过往,不问前程,她只想活着系统:一群土著弱鸡……穿越者:我,主角,打钱……主角配角:求关注……#不不不,专业为大佬打call一万年不敢变##请把她带走#PS===1、文风偏X冷淡,苏爽虐渣本X,无CP不攻略不睡男神!不喜请退2、成长型女主,无需挂,女主自己就是挂3、各个世界或没人喜欢女主或全都迷恋女主

竹马他蓄意已久

《竹马他蓄意已久》 【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姐弟恋+伪装系男主】 安月澄是帝都大学无数人的心尖月亮。 孤高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无法触碰,不可亵渎。 直到人畜无害的阳光少年与冷艳美人同框,众人猛猛嗑到:从此小说里的男女主都有了脸! 然而美人无情:抱歉,我不嗑姐弟恋。 但三日后的经管课堂, 她惊人一问:你们知道齐灿家住哪里吗? 脐橙cp原地空降帝大学生最想嗑cp榜单之首。 然而在校园专访中,她矢口否认:我和齐灿没关系。

危!侯门嫡女她重生后心狠手辣

《危!侯门嫡女她重生后心狠手辣》 前世遭遇了义妹精心算计,使得她家破人亡,最终惨死。 一朝重生归来,沈妤安只想报仇雪恨,力挽狂澜,执掌权势! 七皇子要退婚?退!她才不屑于做皇子妃! 被帝王下令驱逐?她转头拿着圣旨喊冤,反手就让皇后折翼,贤妃受罚,连带那暗中算计她的蛇蝎义妹,侍女被乱棍打死。 义妹一心坑她害她欺她辱她,总盯着她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而她女扮男装,做太监,创商业,办医所,兴学堂,设东厂,揽政权…… 一步步做大做强,最终

再度热恋

《再度热恋》 【全文免费】 男团C位出道的陈峙在成团一年后突然宣布退团单飞。 此消息一出瞬间冲上了娱乐热榜第一名。 已知陈峙被爆退团之前曾被爆出与十八线女演员姜语的恋情。 因此陈峙退团的原因自然而然的被粉丝强加到了姜语的头上,从而成为被围攻和发泄的工具。 姜语V:单飞与我无关,糊咖一个,没那么大手腕压的你们哥哥翻不了身。 粉丝:莫蹭我哥哥热度,滚出娱乐圈! 陈峙V:退团仅个人意愿,与她确实无关。但能让我翻不了

神医娘亲她是团宠大佬

九千岁独孤鹜因疾被迫娶退婚女凤白泠,满朝轰动。 皇子们纷纷前来“恭贺”: 凤白泠虽貌丑无能又家道中落,可她不惧你克妻不举之名,还顺带让你当了便宜爹, 可喜可贺。 独孤鹜想想无才无貌无德的某女,冷冷一句:一年之后,必休妻。 一年后,独孤鹜包下天下最大的酒楼,呼朋唤友,准备和离。 哪知酒楼老板直接免费三天,说是要欢庆离婚, 正和各路豪强称兄道弟的第一美女打了个酒嗝:“你们以为我图他的身子,我是馋他的帝王气运。” 九千岁被休后, 第一月,满城疫病横行,医佛现世,竟是凤白泠。 第二月, 全国饥荒遍地,首富赈灾,又是凤白泠。 第三月,九朝联军围城,万兽御敌,还是凤白泠。 第某个月,九千岁追妻踏遍九州八荒:祖宗,求入赘。 两小萌神齐声:父王,你得排号!

娇软美人在年代文里被甜宠了

《娇软美人在年代文里被甜宠了》 【爆甜小甜饼!直球糙汉×娇软作精美人】娇气的豪门大小姐叶蔓蔓穿进年代文,成为被抢气运还被女主狂打脸的重要女配,从嫁人开始两人的命运就开始两极分化。 女主风生水起,女配心系男主守身如玉宁死不从,最终穷困潦倒,还被拐进山沟沟成了神经病。 叶蔓蔓无语jpg. 掰着手指头细数完糙汉老公的各项品质,全职保姆,全能管家,精英厨师,全自动打款机…… 娇气挑剔,爱好shopping的叶蔓蔓直呼爱了爱了。 结婚!

天灾逃荒,极品农门老妇有空间

赵春花一睁眼,穿成了儿孙嫌弃的极品老太。 逃荒路上见她绝气,准备埋了草草了事。 赵春花眼瞧着家中儿女不争气,一个赌徒,一个自私狭隘,还有一个妻管严。 难怪一家人活该成了个炮灰。 旁人认命,但她可不认。 成了老太太又怎样? 她左右有空间,右手会医术。 掰正长歪的儿女,逃荒路上逆天改命。 众人都说张家人不得了,竟然有个老太君是活宝……

庆芳华

江滢及笄那年被家里从道观接了回来,发现十年未见的侯府世子未婚夫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 她转眼嫁给了世子的亡叔。神马?小叔诈死?这其实是一个首辅和伪道姑的故事。 请大大们勿深究情节,主打一个爽黑甜

我有五个大佬爸爸

被师傅捡来的小和尚五岁了,该下山找爸爸了。 小和尚软软抱着一只小狼崽,迈着小短腿儿冲过去就抱着自己爸爸的大长腿奶声奶气的喊道 “爸爸!” 一声爸爸,喊得五位大佬齐齐虎躯一震! 软软刚找到爸爸的时候: 一号爸爸冷漠“小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 二号爸爸不屑“笑话,我有这么多喜欢我的粉丝,会在乎这多出来的一个小团子。” 三号爸爸拎着小团子“同学你认错人了,回去写作业。” 四号爸爸嘴里叼着一根烟挑眉“碰瓷?” 五号爸爸一脸小懵逼“我有女儿的吗?” 和软软相处几天之后,爸爸们齐齐真香了…… “这是我闺女,你们都别和我抢!” 从此……… 五位大佬过上了每天争夺软软监护权的日子。 江锦城眼巴巴的看着软团子“……那我呢?” 五位爸爸齐齐冷眼看着这个和他们抢女儿的臭男人! “滚一边儿去!”

隐世医女

活明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个真糊涂,人生有没有重来一遍?秦念西真的重活了一遍。 这一世,她从重重围困的后院出走,虽过着隐世生活,却以一手惊世医术力挽狂澜,让该好好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他们活着,能让这太平盛世延绵下去,让战火不能重燃,还这天地一片清明。 也能让她的存在,回归到本来的意义。原来世间万事,不过一念之差。

玄符中医馆

千年之前,白龙触犯天条,被困古井之中。因不满天庭处罚,白龙整日在井中兴风作浪,扰得本地民不聊生,幸好洞灵真人路过此地,用一滴心血幻化成符,镇住白龙。 血化之符,本带灵性,日久天长,幻化出三魂七魄,虚幻成形。 “大师,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别叫我大师,听起来像江湖骗子似的,叫我小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