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等待我们的，除了树上，就只有地狱
山峰呼啸而过，带来一股新鲜的土腥味，似乎在为这场终幕的演出送上伴奏。
不需要回头，尹承一很清楚，他要等的人已经来了。和自己一样，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带旁人来，而是选择单刀赴会。
在这座被轰出一个巨大空洞的山峰下，晨曦的阳光透过空洞，直直播撒向大地。太阳总是公平的，即便人类文明即将落幕，它的光芒和温暖都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和自己一样，周正义……或者说，【燧火】，同样抬起头，仰视着这座被被蒸发了一部分的巨大山峰。他和尹承一印象中完全一致，依旧留着平头，一身飒爽的打扮，完全以实用为第一出发点，腕表朝里带，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多余的线头，简直是把一丝不苟刻入了骨髓里。
剑眉高耸，眸中生辉。
他的精神状态很饱满，丝毫看不见一丁点颓废或是摆烂的气息，这和徐少阳带回来的话截然不符。此时的周正义，好像根本不是来参加一场生死决斗，而是前往山中，沐浴朝阳，要上演一场华丽的诗朗诵表演。
“好久不见了，尹承一学长。”
“好久不见……”尹承一的心情很是复杂，几度张口，却又不知道以现在两人的立场，又能够说些什么。
但周正义却主动挑起了话题，抬手，一指不远处破碎的山峰，“说起来，这里就是火拳前辈一战成名的地方吧？”
“居然能一击破坏那么大的山体，不愧是前辈，令人敬畏呢。”
“是啊。”尹承一的目光同样看向山峰，由衷地感叹道，“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太小了。”
“我不像前辈，有那么超然的眼光。”周正义别有深意地说道，“我只能盯着眼前的小事。”
“只可惜，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拒绝吗？”尹承一自知无可避免，但是在动手前，他还是很想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我手中有一个一，你手中有一个一，两个一加起来，创造的东西肯定会大于二啊！这种事情，你应该……”
“我特意起个大早，赶到这里，并不打算来和学长聊闲天。”
周正义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双童之中，明亮的火光迸射而出，“学长，等我们把该做的做了，该了的了了……我们当中有一个彻底躺倒在地上，无法行动的时候……”
“再详细谈谈。”
……
“轰——————！
”
双手转化为炽烫的熔浆，淅淅沥沥，淌落在地，高温让周围的泥土瞬间蒸发。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火焰便向四周蔓延开去，顺势引燃了周遭的山林树木。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可是……现如今的世界，哪怕是直接在山上放活岩浆，都不会再有人来管了。
“既然这是你的愿望……”
单手伸出，稳稳握住从天边飞来的巨斧，尹承一的重童中杀气横溢，如同一头要择人而噬的怪兽。
食物就是一切。
生存……就是一切！
“请吧。”
————
该如何形容这一战？
天崩地裂？震天撼地？似乎都有些言不符实。
但……当人们远远看到那个浑身由岩浆组成，顶天立地的巨人挥动巨剑，将足以磨灭一切的硫磺火雨播撒向大地时，唯一能做的事，大概也只剩下跪、祈祷。
这一幕，曾经只在神明的预言里写到过，如今却在现实中出现，并且无比清晰地倒映在人们的视网膜中。
倘若真有诸神黄昏，大抵也不过如此而已。
“轰隆隆————”
天上的炸雷，远不能与这般动静相比。
突然升起的火山，喷涌而出的汩汩岩浆，混合明亮固态的滚烫流质，以及冲天而起的巨大烟柱，一口气释放出无与伦比的能量。仅仅只是余波，都顺势摧毁了附近的一大片城区、道路。饶是如此，在这自然的怒吼中，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咆孝，在一片山崩地裂的响动中，高傲地在空中回荡，甚至异常清晰。
吼声与吼声相互碰撞，随之而来的，便是大地的位移，以及更多火山的集群性爆发。它们就像一声声礼炮，献给两位战士，也献给这场空前绝后的战斗。
终于，在长达三个小时的不规则爆发后，再也没有新的火山诞生了。而那些强行拔地而起的火山，此刻也安静下来，不再往外喷射岩浆。只不过……方圆数千米之内，地貌地形已经被永久地改变了，强横的熔浆几乎熔解了一切，并且摧毁了一切人造物。
数万年后，如果有全新的文明来此考古，想必会对这种异常的板块活动感到相当不解吧？
……
胜负分出。
别说残骸，除了灰尽和尚未冷却的熔岩外，这片土地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周正义平躺在地上，四肢扭曲，短暂的回光返照让他的面色又红润起来，足以支撑他在人生最后几十秒里，做出和平时不一样的丰富表情。插在他心口上的那把金背大刀，看上去像是一块沉重的墓碑。
“非这样不可吗？”尹承一拖着被打断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挪过来，吐掉一口呛进嘴里的火山灰，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颇有些痛心地问道，“如果能合作的话，我们明明可以创造出更多价值的！”
“合……作……”
周正义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胸口分明被利刃贯穿，他的表情却很平静，有种超脱后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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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学长……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在以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好不容易喘匀气息，周正义幽幽说道，“但是，学长，差不多该放弃了。”
“属于人类的文明、社会、道德、知识，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已经被你的母亲，从根源上毁掉了。换言之，学长，为了生存，现在的人类，不得不抛去旧时代的一切。某种程度上……算是回归了我们的本性。”
“继续用人的角度去想问题，你迟早会吃大亏的。”
“我们就是人类！以前是，现在也是，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尹承一有些吃力地说道，在内心深处，他似乎花了比表面看上去更多的力气，来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观点，“只不过，现在暂时遇到了一点点困难……只要跨过它，等我杀死蜜糖，解除她对人类文明的诅咒，夺回那三个概念，一切都会好起来！”
“进化了那么多年，我们不能再活回树上去吧？！”
“……”
四目相对。
不知是从尹承一眼中看到什么，周正义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脑袋微微转了一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太阳。
穿过漫山遍野的火山灰，阳光缓缓洒落，在这片残骸般的大地上铺就一层铂金。
真奇怪。
明明应该是冉冉升起的朝阳，落在两人眼中，却透着一种刺骨的冰寒。
大地一片寂静。
……
进化了那么多年，我们总不能再活回树上去吧？！
“……呵……”
“可是，学长啊，天空……已经向我们关闭了。等在我们面前的归宿，除了树上……”
“就只有地狱。”
————
说完最后一句话，周正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合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