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客人

　　一个名叫洛伦兹的气象学者在解释空气系统理论时曾经这么说——亚马逊雨林里一只蝴蝶偶尔振动翅膀，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他用这种比喻来形容微小变动与巨大连琐反应之间的关系，不过这种效应在气象学领域或许如此，在人类社会中则未必。至少到目前为止，新墨西哥州偏僻小镇上一次跨越星域的微型战争还没有引起东海岸的变化，灯红酒绿的纽约依旧繁华，苏荷区的书屋、餐馆、咖啡座和时装店仍然生意兴隆，一派文化景象。

　　沿着热闹的街道，一位客人踩着鹅卵石地面走入格兰街的大楼，他身材健硕容貌帅气，穿着件深色衬衣，没有打领带，衣着休闲随和，初看上去大约有二十多岁，但稍有阅历的人都可以感觉到他满身的沧桑气息。

　　这是七十年前为了拯救世界坠入冰海的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被唤醒之后他加入了神盾局，刚刚执行完任务从国外回来，现在特意来拜访当年的老友。

　　不过很不巧，埃瑞克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他的团队去了西南边境地区，罗杰斯扑了个空，只看到几个工人在老友驻地的餐厅里翻修地板，却没能和这位故人见上一面。

　　带着淡淡的惆怅，他在大厅里走了一圈，然后离开空旷的房间，走入灯光相对较暗的电梯，静静的等待回到地面。

　　这一刻他又体会到孤独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虽然醒来时间比埃瑞克更久，但史蒂夫始终无法摆脱过去的回忆。私下独处时他常常会问自己，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刻钟他还在战场上奋勇拼搏，闻着呛人的硝烟味驾驶战机划破长空，中间只不过经历了短暂的休眠，然后再睁开眼睛就来到了另一个时代。

　　这是个美好的时代，物资丰富，信息发达，可以得到很多七十年前享受不到的东西。但这也是个可怕的时代，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以前一起浴血奋战的朋友大都身故，留下的也都垂垂老朽，每当看见余下的人意识不清的躺在病床上，鼻腔和手腕插着透明软管的时候罗杰斯都有种想要转身逃开的冲动，仿佛那样做可以使他逃离这个令人眩晕的现实。

　　但他不能逃避，必须勇敢面对，就像以往面对残暴的敌人一样，咬着牙冲上去奉陪到底。

　　史蒂夫至少表面做到了这一点，他阅读当代畅销书籍，浏览大量报刊杂志，主动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因为残酷的现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是个过时的人。

　　不再有熟悉的朋友、心爱的女人，整个世界只剩下寥寥几张面孔还有印象，虽然他也在努力结交新朋友，但罗杰斯知道，他很难再与这个时代的人产生共鸣。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年轻，他的时代都过去了，在他孤独的被冰封在海里的时候，七十年无声无息的流逝，所有的欢呼和奋斗都留在那段辉煌的岁月里，而他就像落潮前被最后一波浪头甩上沙滩的沟螺，只能无奈的看着身后浪花不断消退，离自己越来越远。

　　电梯一层层下行，史蒂夫沉浸回忆中，依稀又听见新泽西州那个训练营里长官的训斥。

　　“罗杰斯，快跑！”早已战死在欧洲的士官长这一刻似乎又活了过来，嘴里咬着哨子冲着落在队伍最后的小个子士兵喊叫。

　　“快！”

　　苍凉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史蒂夫静静的回忆着，再一次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有一瞬间他很想找个地方独自喝几杯，但酒精早已失去了作用，强大的新陈代谢能力使他失去了所有麻醉自己的途径。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史蒂夫摇摇头，微微苦笑了一下走出大楼。

　　迎面过来几个人，当头的是位头发银白的老者。

　　队长无意中看了那位老者一眼，觉得来人相当眼熟，但绝不可能是他来见的那个人。

　　没等他细想，来人已经主动打起了招呼。

　　“看啊，这是谁？大名鼎鼎的美国队长！”他的态度乍一看很热情，但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万磁王。”此时史蒂夫已经认出来人。“埃瑞克·兰瑟尔。”

　　听到这个名字，万磁王嘴角神经反射般抽动了一下。

　　“叫我马克思吧，这是我的本名。”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已经厌倦了总是给人解释与另一个人无关的事实，我对成为别人的二世没有兴趣，从一九六二年以来一直都如此。”

　　“这是你敌视别人的原因之一？”美国队长淡淡的问道，他回想起看过的那些资料，知道超能力者中以先天变异而骄傲、自称变种人的这部分激进组织手段有多么狠辣。

　　如果他们在街头发动袭击，罗杰斯一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不过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所以他只能保持距离接触，尝试着能不能摸清来意。

　　万磁王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并不在意。

　　“我没有那么无聊，我只是受够了被监视的生活。你去过欧洲，知道纳粹是怎么对待犹太人的，验明身份只是第一步，之后就是集中、测试、淘汰……你把你的同胞看得太重，而我也一样，未来会证明我们才是大地的最理所当然的继承者。”

　　“继承者？”史蒂夫扫视万磁王身后的跟班，他们听到领袖的话骄傲的挺起胸膛。“有人给你颁发权利凭证了吗？”

　　“新大陆殖民者尊重印第安人的权利了吗？”万磁王反问。“不过别担心，我不是纳粹那样的刽子手，那一天到来时，我会像你的政府一样慷慨的送给旧人类一块保护地，而且会大幅减免他们的税务负担。”

　　“谢谢——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史蒂夫习惯性的耸耸肩膀，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你找埃瑞克有事？”

　　“放心，我不打算说服他加入我们一方。”万磁王看出他的顾虑，随口解释起来。“我们这边已经够乱了。一个新万磁王差点让我变成过去式，现在西海岸又多了个斯科特，好像我们的阵营一夜之间就被分崩瓦解。我不打算再给人抓住机会。坦白说吧，你上级的上级有求于我，他们希望可以和我们达成谅解，最近进行一次联合行动，我现在就是为协调来的。”

　　“联合行动，和你们？”史蒂夫有些难以想象，什么行动需要官方和最大的激进组织联手进行。

　　“去向你的上级打听吧，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发现美国队长对此毫不知情，万磁王带着些恶意揶揄起来。“顺便说一下，我虽然看起来比你老，但是我没有你那么多怀旧情怀，我的生命属于我的事业，虽然我们受过一些小小的挫折，但只要变种人的伟大事业还在进行，我就永远充满活力，而你——队长，你已经落伍了。”他说得意气风发，全然不见了前段时间的意志消沉。

　　史蒂夫没有计较对方的挑衅，他知道万磁王不会告诉自己内情，于是也没有多问，径自从格兰街离开。

　　现在他没有了目标，茫然的在街头流浪，不经意间坐上地铁，来到一家优雅僻静的医疗机构。

　　透过重症监护室的厚厚玻璃，他再一次看到那个心爱的女人，就是为了她，史蒂夫才留在神盾局，那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丝过去的温馨。

　　稀疏的白发无力披洒在脑后，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气息微弱胸口轻轻起伏，宽松的袖口里露出一截干枯瘦弱的手腕……这一切都在提醒罗杰斯，病人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佩姬……”隔着玻璃，史蒂夫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在他的怀里藏着一块怀表，表壳的内层嵌着她年轻时代的照片，透过那张被炮火烧焦边缘的泛黄的图像，仍然可以看出长发披肩，嘴唇鲜艳，优雅神态下蕴含着的坚强动人的气质。

　　在那个年代，卡特特工就是科学战略军团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史蒂夫曾经做过很多与她有关的梦，但每一个梦中自己都被迫与她分离。

　　也许卡特从来不该属于美国队长。

　　他们都应该走出自己的人生。

　　史蒂夫微笑着，透过病房昏暗的光线，回忆里被光晕笼罩的女特工和现实里的病人渐渐分开，又悄悄汇聚在一起。

　　当两个佩姬·卡特的影子终于合而为一，探视时间也走到了尽头。

　　这一次没有等护士提醒，史蒂夫慢慢退出了病房。

　　此时时间已晚，晴朗夜空中没有云层阻隔，皎洁的月牙和点点繁星一起把自己的光芒洒向大地，照亮了宁静的医院。

　　罗杰斯离开医院，在门前伫立了一分钟，然后顺着通往市中心的道路独自离开。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的时候，卡特所在的重症隔离室光线闪烁了一阵，景象扭曲模糊，最后逼真的投影消失，露出了空荡荡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