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姒修容的争斗维持了一年多,或明或暗,纠缠不清。这其中并不都是我占优势的,有时也会吃暗亏,费神费力。

  如果可能,真的不想与这样的人为敌,但这些似乎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一山不能容二虎,我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承受失败,而失败的后果将是巨大而又惨烈的。

  那天我被太后叫去。

  太后眼不见心为净,平时根本不会想到要见我,所以此行让我有些忐忑。

  我来到久别的寿安宫,在巍峨庄重的正殿拜见太后。

  宫殿里烟雾缭绕,朱红色的木阶看起来已经有些阴冷陈旧,宫人们走路时都是轻轻的,生怕弄出声音惹太后罪罚。

  我看见太后高高在上,表情冷淡傲然,又似乎隐隐含着怒气。然后我看在旁边的姒修容正站着为太后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轻捶肩膀,她不看我,我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来这次凶多吉少。

  我上前走了几步,身后就伴随着微微的吱呀木质声。

  我跪下,清脆无比的声音响彻大殿,“奴兮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万福金安;修容娘娘吉祥。”

  太后却不领情,轻哼了一声。

  太后端着架子,姒修容又一言不发,我只有在那端正地跪着。

  我这样尴尬地跪着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太后才冷冷地开口:“你若是对乌姬也这样的恭敬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苦头吃了。”

  我一震,乌姬?太后特意叫我来,就只是为了乌姬?

  平时太后不也嫌弃乌姬身份低贱,对她冷言冷语的吗?

  乌姬,这样的跳梁小丑,我从来就没有也不屑于主动去招惹她!如果真的说我对她不敬的话,也是她太不自量力,欺人太甚!

  姒修容,后宫之主的皇后尚且不管,你又何必多管闲事?你是见太后对我不满,便想借太后之手……

  太后挑眉,“怎么不说话?不服气是不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狠了狠心,否认道:“奴兮不敢。”

  姒修容这时插上话来:“太后您看奴兮铁青着脸的样子,分明是不服吗!”

  太后冷哼,走了下来,姒修容慌忙上前扶着。

  我跪着,只能看见太后绣着无数只大大小小的飞凤的金红色衣底边渐渐向我靠近。

  太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奴兮,你听着。”

  “是。”我将头压得更低,膝盖已经酸麻,可还是一下也不敢挪动。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奴兮是孤女,是太后菩萨心肠,皇上隆恩浩荡,将奴兮接进宫来,奴兮才能苟活到现在。”

  “还不只这些。你说,你和扇稚有什么区别?”

  我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回答:“奴兮是庶出。”

  太后加重了语气,“是庶出,卑微的庶出。”

  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太后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又问:“乌姬也是庶出,可是你知道乌姬和你有什么不同吗?”

  “乌姬是皇室血脉,奴兮和乌姬不敢比拟……”

  “好!说的好!看来你不是不知道,是明知故犯!乌姬无论怎么样,哀家可以训斥她冷淡她,皇上也可以,就是你们这些奴才不可以!无论她生母身份多么低微,可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帝姬!是你不可忤逆,只能瞻仰的人!而你,以你的卑微之身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顶撞过乌姬!若不是姒修容告知哀家实情,不知道你还要怎样欺辱皇室子女!你仗着皇上的宠爱,就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错了,哀家告诉你。你侵犯了皇室的威严,还离间哀家和皇上的母子亲情……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可别蹈你娘的覆辙,到时落个惨淡收场……”

  我本来打算不动声色地听下去,可是听见太后一味羞辱我娘,一阵悲愤,打断太后,倔强地回道:“如果是奴兮的过错,还请太后不要迁怒于奴兮娘亲。”

  太后从来没想到会有人驳回她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姒修容趁机喝到:“奴兮,你不要太不知好歹了!你敢这样和太后说话!”

  太后这时缓过神来,大怒,“反了,反了!对哀家就敢这样出言不逊,可见你是怎样对别人了!哀家平素就最讨厌你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来人,把奴兮给哀家拉下去!关在佛堂里禁闭两天思过!”

  我冷冷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太后和幸灾乐祸的姒修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太后早就因为赐婚和禁书之事对我不满,这次不过是她找的借口来杀杀我的威风罢了!

  我挥手赶开上前要拉我的内侍,“我自己会走!”

  可是无奈刚才跪的时间太长,刚一直立,便马上瘫坐在地上。

  姒修容笑容可掬,“奴兮小姐你这是走不了了,还是让内侍们伺候吧。还愣着干什么!”

  得到号令,那群内侍又围了上来,几近粗暴地将我押了下去。

  我被推进一间阴冷黑暗的屋子,马上有只老鼠窜进角洞里。

  我环视四周,只有正中供奉着观音菩萨,地面上也只有一个跪着参拜时的垫子。虽然美其名曰佛堂,但依我看就是个小型监牢罢了。

  耳边似乎还响彻着姒修容那得意放肆的笑声……

  太后对外封锁了消息,所以皇上直到第二日上我的小雅斋去,才发现我已经被太后软禁在这里。

  皇上少不得向太后说了好些求情的话,才把我接了出去。

  我那时又惊又怕,又冷又饿,看到皇上那一幕,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拽着皇上的袍角,一刻也不愿松开。

  皇上爱怜地看着我,亲自把我抱回小雅斋。

  我经过这次的惊吓,第二天就发起了低烧。

  但就在这十一岁,我终于把皇上最受宠的妃子,我最大的敌人——不可一世的姒修容除掉,并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善善)

  那天小小姐被太后召去,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太后本来就很厌恶小小姐,加上上次赐婚一事和禁书一事,对小小姐更是不满。只不过碍于皇上的情面,一时无法发作罢了。

  今天叫小小姐去,可是抓到什么把柄了?我暗暗心忧着。

  我们本想一同跟去,小小姐却拒绝了。

  她果断地说:“多去一个人就多牵连一个人,毫无必要。”

  于是我看见小小姐独自毅然地离开。

  果然到了晚上,小小姐还未回来。

  其间倒是有寿安宫的内侍来告知小小姐被太后留下夜宿万寿宫。

  若是别人,这事也正常;但是我知道小小姐素来不愿亲近太后,即使太后盛情难却,小小姐也一定会找借口婉拒,绝不会夜宿在那儿。

  我派婷仪去扇稚小姐的孝荨轩打探消息,我想,扇稚小姐就住在寿安宫,也许能知道些什么吧。

  可是婷仪回来失落地说,扇稚小姐并未见到,而扇稚小姐身边的宫娥很是冷淡,只是推说不清楚。

  我心急如焚,生怕小小姐受到什么委屈。

  本来想去找皇上,却被如意劝阻。她说小小姐现在是福是祸焉不得知,这样冒失的找皇上,我们惊扰圣驾不说,最关键的是怕给小小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暗惊,自己险些坏了大事。

  皇上我们不敢再擅自打扰,可是我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朱公公。

  我连夜找到朱公公,将此事前后说了一遍。

  朱公公神色凝重,显然也很关心小小姐的安危。

  他说今日太晚,皇上已经就寝。只有明天他暗中劝说皇上到小雅斋一去,看到小小姐不在,必然查问一番,那时叫我把小姐夜宿的事情向皇上如实禀报。皇上必然摆驾寿安宫,那时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暗中赞叹,小小姐看人很准。这样的人,有阅历,能处世不惊、镇定自若,最关键的是他不是左右逢迎、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之辈。

  也难怪小小姐在他身上砸了那么多奇珠异宝、字画古玩,今日一看都是值得了。

  我衷心一拜,“谢谢公公了。”

  他拉起我,只是说:“谢倒不必。老奴只是佩服小姐,在小姐手下办事,放心。”

  第二日,皇上果然来到小雅斋。

  之后的事情就向朱公公所言,一切水到渠成。

  小小姐被皇上抱回来时,一言不发。我知道小小姐虽然平时装成一副坚强的样子,可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关在那潮湿阴冷,老鼠蟑螂遍地的地方,一定是受到了惊吓。

  我们服侍小小姐沐浴更衣,又让她喝了些清粥。

  她精神恍惚,我一摸她的额头,有些热热的。

  我们扶着小小姐到床榻,小小姐马上昏睡了过去。

  我们忙前忙后,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次额头上的湿巾。

  小小姐身体很不舒服的样子,嘴里还模模糊糊地说着胡话。

  晚上月上枝头时,一直昏睡着的小姐突然坐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去,问问今夜皇上在哪就寝?”

  我看着小小姐嘴唇上暴起了一层皮,疑惑地望着她。

  她唇舌干燥,嘶哑着又重复了一遍:“快去!”

  我不敢怠慢,遣了吉祥去敬事房询问。

  吉祥回来了,告知小小姐,是姒修容。

  “果然是她……”小小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吉祥,你去念伊宫,通知皇上说奴兮病重……叫皇上过来……”

  吉祥领命而去。

  我慌张起来,小小姐是烧糊涂了吗?小小姐虽然身体不适,但只是低烧,尚谈不上病重……再说,皇上与姒修容欢聚,小小姐传过话去叨扰,会不会使皇上不胜烦而加怒于小小姐……

  “小小姐,这么晚了还惊扰圣驾是否……”我慌忙将我的疑虑对小小姐说了出来。

  小小姐惨白着嘴唇,笑起来更是动人心魄,“你以为姒修容会让我们通话过去吗?”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吉祥一脸沮丧地回来禀答:“奴才失职……念伊宫的宫人说皇上已经安歇了。奴才说有重要的事要禀告皇上,可是却被他们拦在门外……”

  小小姐说了句“不关你的事”,这才又安稳地躺下继续昏昏睡起来。

  第二天,小小姐病情严重,发起高烧。

  诊病的太医不敢怠慢,忙禀了皇上。

  皇上一大早便一脸急相来到小雅斋,看见小小姐满面潮红,呼吸不稳的样子,大怒:“昨日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这么严重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从没见过一向儒雅稳重的皇上这样怒气冲天的样子,磕磕巴巴地回答:“从昨晚深夜便……”

  皇上把茶杯一摔,“那昨晚为什么不通会朕?你们这群无用的奴才!”

  我犹豫再三,终于把话说出了口:“昨夜是有向念伊宫禀报的,只是……只是被拦了下来……”

  皇上的怒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对象,“来人呐!把姒修容叫过来!”

  姒修容被带了过来,她一定也早就听说了这事,知道自己难逃干系,一脸的惶恐。

  皇上不容她辩解,只是一脚踢了过去,“贱人!”

  姒修容常年受宠,哪见过这样的架势?!她的身体被踢到一边,可是她又马上恢复原位,只敢端端地跪着。

  她带着哭腔甚是委屈地啜泣道:“皇上怎么对臣妾发如此大怒?臣妾纵然有错,皇上也不该……”

  “你这狠毒的妇人!奴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就要了你的命!”

  姒修容花容失色,但旋即恢复了神色,哭哭啼啼地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死事小,可是臣妾身下还有一儿一女等着臣妾抚育,皇上难道就忍心看见他们年纪轻轻没了娘亲吗……”

  这一向是姒修容的杀手锏,皇上往常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宽恕姒修容,不想今天却用错了地方。

  不提还好,一提更增加了皇上的怒气,“你就是看奴兮没娘欺负她!她没了娘亲,可是还有朕!她若有三长两短,让朕如何向她娘亲交待!谁敢欺负她,朕就叫她五马分尸!”

  姒修容还想辩解,皇上早已不耐烦,叫人拉她下去,“降为充仪!你这几天最好待在念伊宫好好反省,没朕的口谕不许出来!”

  皇上赶走了姒修容,又跑到小小姐塌前,十分忧虑。

  小小姐的病却一直没有好转,说起原因,一方面病去如抽丝,另一方面……小小姐从来不吃太医开的汤药,每次总是嘱托我偷偷地倒掉。

  我十分的担心,我不知道小小姐这样是为了什么,只是这样摧残自己的身体孤注一掷让我有些惊恐。

  这期间小雅斋总是断不了探望的人。

  且不说和小小姐平时要好的九皇子十二皇子,还有后宫妃眷,帝姬亲王,就是太后也不得不迫于皇上的压力屈尊来到小小姐塌前象征性地询问一二。

  小小姐已经病了五天了,而大部分时间是发烧昏睡着。

  皇上每天都来巡视,亲自喂汤喂药,体贴入微另人咋舌。

  这天皇上怒问太医为什么已经服了汤药还不见效,太医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诚惶诚恐,却再也找不到托辞的借口。

  此时镜明出了列,跪在皇上面前,犹犹豫豫地说:“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不耐烦地一拂袖,“说。”

  “小姐本来是无大碍的,但像小姐这样服了汤药还不见好,缠绵病着,未必就是实病……”

  皇上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略动,“接着说下去。”

  “奴才的家乡曾有过一老婆子,本来身子骨还算健朗,可是突然就病倒了。喝了许多汤药也不见效,直到有一天她的儿子从妻子的床底下搜出一个木偶……”

  皇上恍然大悟,眯起眼睛问:“你是说巫蛊?”

  镜明不语,表示默认。

  皇上转头问身边的朱公公:“你可听过类似的事情?”

  朱公公恭谨地答道:“多有耳闻。小姐受皇上隆宠,在宫中遭人忌恨也不得而知。小姐得的本不是重病,可是服了汤药却不见好,的确事有蹊跷……”

  那些太医正愁没有借口,这下也纷纷附和。

  皇上拍桌而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搜宫!”

  侍卫们第二天就从念伊宫的庭院里搜出了一个泥偶,正是诅咒小小姐的。

  宫廷中自古就对巫蛊这等事十分忌讳,姒充仪竟敢搞巫术逆乱后宫,任谁也保不了她。

  况且姒充仪与小小姐有间隔是有目共睹的,说是她诅咒小小姐并不让人质疑。

  皇上怒将姒充仪打入冷宫,姒修容十多年的宠爱消失殆尽。

  姒充仪一遍一遍说着“冤枉”,只是无人理睬。

  我恍惚想起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子,笑得风情妩媚,多少人在她面前阿谀奉承,辗转逢迎;而今,一朝获罪,万人唾弃。

  仿佛真的印证那个蛊一样,自从把那偶人销毁后,小小姐身体竟真的一日日好起来。

  我看着木无表情,一心喝药的小小姐,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即时生病时也要利用也要除之而后快,不惜践踏自己身体的小小姐,真是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那个偶人真的是姒充仪所为,还是小小姐……难道小小姐真的不怕折了自己的寿吗?

  然而敲山震虎,自此,宫中无人敢与小小姐为敌。

  (奴兮)

  我悠闲地靠躺在床榻上喝着冰糖燕窝粥。

  夜幕降临,远方有杜鹃的悲啼声,声声唤着“不归”,“不归”……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不归,不归……姒修容,不,姒充仪恐怕一辈子也不能从冷宫里出来了吧。

  当初捏那小偶人的确让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这是否触犯鬼神,也不知道那样的报应是否真会应证在我的身上……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达到目的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终于狠下了心。

  事发之后,镜明劝我赶尽杀绝,不可留下后患。

  可是我拒绝了他。

  姒充仪犯了那样的忌讳,皇上却没治之以死罪,可见对她还留有一丝情分的;皇上怒气之中不可能不悲伤,谁若提起这事无疑是在皇上的伤口上撒把盐,说不定还会落下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况且,昔日的荣华一朝之间烟消云散,平素那样张扬而高傲的人一定是生不如死了吧,也许死反而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又或者,在我的潜意识里,终究还是不忍心杀人的吧。

  我能这样想得开,但是别的人却不一定有我这样的沉稳。

  皇后许是忍了姒充仪许久了吧,那天她请示皇上说姒修容弄蛊巫、乱宫行,应当明证典罚,处以死刑。

  皇上却露出了一脸的愤恨和鄙夷,他责问皇后:“你贵为一国之母,应该宽厚仁爱,现在你却反而落井下石,丝毫不看在两个年幼孩童的情面……真是蛇蝎心肠!”之后便挥袖而去,不容得皇后片刻解释。

  皇后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一时间脸色变得极差。

  姒充仪待在冷宫已经有五天了。

  期间她寻过死,只是我早已遣人传过话去让那儿的姑姑好生“照料”着,所以她刚刚踢倒了凳子想自杀,便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那儿的姑姑在我的威逼下成日惶惶,片刻不敢离开姒充仪的身边,姒充仪再也没有机会寻死。

  善善对此颇多感慨,她说:“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可是奴婢看人生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想要求死而不能够吧……”

  我轻笑,“善,你是心疼她了么?”

  善善忙着辩解:“不是,姒充仪平时为人就很刁尖刻薄,已经有很多宫人对她不满了……只是……”善善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奴婢不明白姒充仪只是说了小小姐几句坏话,就值得小小姐为了她这样大动干戈吗?”

  我久久没有回话,良久才低声地说:“她不只是说了我的坏话呀……她还出手羞辱过我……”

  善善脱口而出:“她不是打在……”

  “是。”我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她是打在了你的脸上。可是,若不是你挡住了她,那一巴掌就是冲我去的!这样的人……不能原谅!”

  善善听了我的话,浑身禁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我的语气软了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趴到善善的怀里,寻求一丝慰藉。

  “可是,善,无论怎样,我不会这样对你啊。即使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也不会……”

  善善落下泪来,忙着擦干。

  “善善不会,无论怎样,善善永远都会站在小小姐这边。”

  我有时在想,是不是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可是那天我醒来时,发现四周黑茫茫的一片。

  天还尚黑么?我叫善善。

  我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来到我的床前,“小小姐,有什么事?”

  “天为什么这么黑?把烛火点上吧。”

  善善沉默,却有婷仪在一旁惊呼:“小姐,现在是白天!”

  刚刚归复平静的太医院又陷入一片混乱。

  我的突然失明让太医们措手不及。

  因为我既无外伤,又无家族先例病症,所以一切都来得那么匪夷所思。

  太医们无症可寻,也就无法对症下药,最后在皇上的压迫下只得开了些寻常的补眼明目的药方。

  我的小雅斋又变得熙熙攘攘,来看病的人很多,只是不知道有几个是真心的。

  直到晚上皇上离去了,众人也簇拥着离开。

  我趁空叫婷仪请药婆婆来,也许现在只有她才能救我了。

  可能我失明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药婆婆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她带上了一切可能用到的器具。

  她花了好长时间给我做了仔细的检查,号脉象、观脸色、察眼底、询饮食。

  良久,她终于在我的期待中开了口。

  我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沉重:“小姐这病实在蹊跷……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病症……”

  我失望极了。

  药婆婆却又接着说:“小姐别灰心。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略有生气,“药婆婆有什么话还用忌讳我吗?而且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还能计较什么呢……”

  “小姐,您的眼睛……本就异于常人。也许早就潜伏着这样的危险,而且小姐前些日子生了大病,想必是将病患牵引出来,才导致……”

  在场的人听了药婆婆的一席话,都有些恍然,我听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那该怎么办呢?”善善急切地问。

  药婆婆沉吟一下,“只得先开些清火明目的方子,试试看了。”

  十来天后,吃了药婆婆的药房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皇上看起来最是着急,一天中总要抽空来几次,然而每次得到的总是同样令人失望的答复。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也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并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肆意摔东西发脾气,我只是每天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黑茫茫的一片,凉意渐渐泛上心头,沉重得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最后给我安排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那么我之前那样地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可是如果指的是姒充仪的事,那我不后悔……在这场你死我亡的战斗中只是我更幸运地获得了胜利,难道这也有错……

  那么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噩运要降临在我的身上,我还这样的年幼。

  小雅斋变得越来越沉重压抑,善善他们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总是避讳说“看见”什么的词语,生怕触伤我的心。

  现在能做的只是每天呆呆地靠在床榻上,支起耳朵听外面小鸟欢快的叫声,听花开的声音……

  十二皇子闲时总会过来陪我说话,他每天总是一遍一遍对我说奴兮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把我冰凉的小手攥得紧紧的,我这时才发现十二皇子的手似乎比小时候长大了许多,硬硬的骨骼有时候会把我的手硌得生疼,可是我却不愿放开这最后的慰藉。

  昨日下起了连绵小雨,今天早上才得以稍稍停歇。

  十二皇子过来极力劝说我到外面走走,毕竟我已经待在屋里近半个月没有出去了。

  他说:“雨后的空气极好,沁人心脾,总会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

  善善她们也在旁边帮腔,劝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二皇子见我拒绝,再找理由脱口而出:“外面还有漂亮的彩虹,若是不去看太可惜了……”

  十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慌忙着解释:“不,我是说……”

  我感受他的窘迫,反而不好拒绝他的美意了,这才答应下来。

  十二皇子拉着我的手引着我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外面的空气果然好得像十二皇子所说,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股新鲜的气息进入我的身体,一瞬间驱散了我长时间压抑在心底的绝望。但那股绝望却又马上卷土重来,再次沉沉地积淀在我内心深处。

  一阵凉风吹过,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扑鼻。

  “十二皇子,你换了薰香么?很好闻的味道啊。”

  十二皇子答道:“没有啊。啊,原来是百合花开了!我记得昨日还不曾开放的,奴兮,说不定它们是知道你会来才开得如此漂亮呐!”

  我知道这无非是十二皇子故意逗我开心所说的话,唯有对他报以淡淡的微笑。

  然后我想到了不如摘些新鲜的百合回去。这几日善善她们许是快要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吧,我知道自己给她们添了不少的麻烦,可是我不会说谢谢,这也许是我最好的表达方式了。

  十二皇子听了我的要求,答应下来,可是临走时不放心我,想把我先送到亭子去歇一歇。

  然而我却不想让他把我当成个病人那么看护着,再说,百合花离这儿也不是很远,于是便决定在这儿等上一等。

  十二皇子执拗不过我,说了句“我会快去快回”便去帮我摘花了。

  我站在原地,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本来以前尚存有一丝康复的希望,现在看来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失明后的事了。

  如果以后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是不是应该剪断乌丝,粗衣淡饭,常伴青灯,祈求佛祖的原谅?

  不,我不会那么做,因为那并不是我的性格。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正想到这里,突然后背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我毫无防范,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还有积水,随着我倒在地上,泥水也扑了我满脸,前襟也沾湿一片。

  我本能喝道:“是谁?!”

  来人却不回答,却听见那人轻蔑冷冷的一哼。

  我挣扎着起身,可是这才想起我现在已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到底是谁?”我无助地再次质问。

  幸好此时十二皇子回来了,他扶起我,向那人斥责说:“昭娇,你干什么?!”

  只听见昭娇帝姬恶狠狠地回应:“报应!这是你的报应!你害了我母妃,上天就要惩罚你!”

  昭娇帝姬,又是昭娇帝姬,好不懂事的女儿,若当初不是你,你的母亲还不一定落得现在的下场。

  十二皇子冲昭娇帝姬吼道:“昭娇,你怎么这样说话?!快向奴兮道歉!”

  昭娇帝姬冷笑,“凭什么?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能把我怎么样?”

  “昭娇帝姬,你会后悔的。”我一字一顿地说。

  她讥笑着说:“一个瞎子还这样嚣张,真真好笑。”

  瞎子,这个敏感的词语让我不寒而栗。原来这许多天逃避的、害怕的、恐慌的竟是这两个字。

  昭娇帝姬却不再理我,径直地走了,只是她那得意的笑声在我耳畔回荡了许久许久……

  也许她说得不错,那不过是惹人嘲笑的一句空话,现在的我连被人欺负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瞎子,呵呵,不错,我现在就是一个瞎子。

  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来竟是这样的艰难……

  我能感觉脏黑的泥水湿辘辘的从我的头发流过脸颊,再滑进衣襟里,何其的落拓狼狈。

  娘,你在天之灵,看到你的女儿在承受着怎样的苦难吗,请保佑奴兮……

  病急乱投医,皇上不得不找来巫师为我诊病。

  那巫师煞有介事地摇着铃铛在我的小雅斋四处走来走去,口中还碎碎地念着什么,甚是聒噪。

  我虽然对巫师不屑一顾,但是内心深处竟是对他抱有一丝希望的,希望他能查出什么,治好我的病。这也便是人的矛盾之处吧。

  那巫师检查完毕,故作高深地沉吟一声。

  皇上焦急地问:“如何?”

  “这间房子的怨气甚重,妖气入体,这才伤了小姐的千金玉体。”巫师像模像样地分析到。

  因为前些日子刚发生了姒充仪巫蛊一事,大家对巫师这一番话都有些相信了。况且总算是说了个原因,总比太医们支支吾吾的推拖之词要好上许多。

  “那如何才能治好这邪病?”皇上再问。

  “小的刚才扫了一番,发现怨气来自北方,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小姐移居南方向,远离晦气。”

  皇上略略思考,“那就把最南的青衿阁腾出来吧。”

  巫师阻止,“这怨气似乎盘桓而顽固不化,小的恐怕整个宫中皆不是小姐适宜的容身之所。最好还是暂时迁居宫外,此乃上上之策。”

  “宫外南方……”皇上思索着宫外附近可有合适的住处。

  皇后先想起来了,“四皇子权禹王府不是恰巧位于宫南吗?”

  皇上一番赞同,说:“正是,这么说,只有他的府第最为合适。”

  “权禹王妃素来以持家有方闻名,想必能好好照顾奴兮。”皇后看皇上还略有不放心,宽慰他说。

  “唔,权禹王妃倒是能信得过的。那么就先这样定了。如果奴兮真的见好,朕一定重重赏你。”皇上对巫师许诺。

  巫师连忙叩谢天恩。

  隔天我简单收拾收拾日常衣物便要上路了。

  其实心底深处一直在意姒充仪的事,竟在那一段时间里生出逃离这里的渴望。只想远离这伤心之地,无论哪里,即使是最讨厌的权禹王府第我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那巫师说宫中之人都不可避免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晦气,善善她们不能随我一同出宫。

  服侍我的宫人们依依不舍,尤其是善善泪水涟涟,自从我出生后她就一直在我身边,这次她不在我身边照料,生怕我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絮絮叨叨地嘱托我注意身体注意饮食。

  皇上亲自送我出宫门,说了许多鼓励我的话,并派了一名太医随我同去。

  权禹王和王妃亲自来接,权禹王妃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好生照顾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于是我乘着华丽宽敞的车辇,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远离皇宫。

  随着马车越走越远,我的负罪感越来越轻,但是留恋之情却逐渐盈上心头。

  我早已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虽然那里并没有我的亲人。

  那个如今落拓的淡将军府自从娘死后便不再是我的家了,相反,我恨那里,因为它承载着我童年一切的不幸与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接着是权禹王妃的声音:“奴兮,我们到了。这是我们的家。”

  丫鬟伸出手扶着我下来。

  我习惯性地环视四周,当然是黑茫茫的一片。

  都说权禹王府修建得气势恢宏,庭院布置得妙趣横生,只是可惜我无缘一视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拉着我跨过高高的门槛,扶着我一点一点向前走。

  许是因为我骨子里对人的戒备,我并不相信她的牵引,每出一步总要自己事先拿脚探索一番,于是走得极缓。

  走了几步,我的身体被人突然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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