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训子

    王夫人正在佛堂拜佛，忽然听到玉钏儿来禀报：“三爷有事来见太太。”


    他不在梨香院看书准备科考，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王夫人心中疑惑，但还是让贾环进来了。


    见到王夫人，贾环先恭敬施礼，然后说道：“太太，儿子有两个同窗来参加大比，想在儿子这里借住。儿子特意来告知太太。”


    王夫人眼皮一跳，贾环这话说的可有意思，竟然是告知！告知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他已经自己决定好了，只是让自己知道一下而已。


    能拒绝么？当然不能。拒绝儿子的同窗友人在家中借宿，这种蠢事她还做不出来。


    捻着佛珠，王夫人面上慈爱：“既是同窗来了，正要好好招待。可不能怠慢了，需要什么，就和你琏二嫂子说。”


    贾环恭敬地说道：“是。”


    贾琏离开之后，王夫人眼皮就跳个不停。她使劲揉了揉，对周瑞家的说道：“走，去怡红院！”她实在忍不了了，贾环的国子监同窗都来参加春闱了，贾宝玉现在在干什么？


    周瑞家的跟在王夫人身后，看着自家太太快走的样子，心道二爷这下要糟。


    果不其然，进了怡红院之后，王夫人就找由子发了通火。


    “天都暖和了，你这还在屋里赖着！沈先生来金陵参加科考你可知道？也不知道去拜会一下！”


    贾宝玉有些懵：“沈先生来金陵了？”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哪个举人不来金陵？”


    贾宝玉终于反应过来马上要春闱了，沈先生作为举人，肯定是要来应考的。当沈先生早就辞馆了，母亲这个时候怎么会提起？难道她知道沈先生的住处？


    袭人却是瞧出了门道，王夫人哪里是要贾宝玉去拜会老师，而是见着贾环要去参加会试心里着急。


    但这话不能明说，明说的话贾宝玉肯定发癫。但袭人脑子转得快，劝人的话到嘴边马上就变了一个样子：“太太说的是。既是沈先生到了京中，二爷确实该去拜会一下，要不外人只当咱们二爷不知礼。但二爷毕竟学问还没做成，沈先生处现在肯定都是举人老爷在来往，二爷过去难免格格不入。现下不过去，想必沈先生也能理解。只是二爷总要去拜会先生，不能一直白身。”然后转向贾宝玉说道：“二爷还是做些学问吧，若是将来沈先生其他的弟子问起二爷，也不知道沈先生会怎么说。”


    王夫人对袭人是越看越满意，同样是劝人的话，袭人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周瑞家的也赶紧跟进：“二爷也在学问上用点心。二老爷一直说二爷与他最像，要不是老太爷央求，皇上也不会赏了二老爷官职，现下恐怕二老爷至少也是个举人了。二爷可不能让二老爷失望啊。”


    贾宝玉总算明白过来了，敢情大家都是来劝他读书的，当下就冷笑着说道：“若是让我学那些禄蠹去考功名，你们且省省吧。”


    王夫人怒极：“你没有爵位，又不肯考功名！将来我和你爹两腿一蹬，撒手西去，你靠什么过日子？”


    贾宝玉确实没想过这么多，在他看来，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么？他也从没有想过要靠自己去挣些什么，一旦自己父母不在了，他要靠谁过日子。


    想到这里，他有些呆呆地看着窗外。这个事情他也曾经想过，但只开了个头就强行按了下去。


    但今天，王夫人却亲口说了出来。这些话没人敢讲，也只能王夫人自己说了。旁边其他人都吓到不敢出声，屋子里分外安静，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


    半晌，贾宝玉也没个动静，袭人吓坏了，轻手轻脚地来到贾宝玉面前，发现他依旧呆呆的样子。


    终于，袭人没忍住去晃了晃贾宝玉：“二爷？”


    贾宝玉还是没反应，王夫人也慌了，赶紧上前拉住贾宝玉：“我的儿，你怎么了你？”


    那边贾宝玉任由王夫人拉拽，也不说话。周瑞家的小声说道：“太太，二爷怕不是被痰迷住了吧？”


    王夫人哭道：“快去请郎中！”


    周瑞家的赶紧去了，这哪敢耽误啊。


    却说贾环又去了荣禧堂那边禀明了贾母，贾母当然很高兴了，小孙子愈发有出息了，当下吩咐鸳鸯道：“去小厨房传话，就说是我说的，梨香院那边的供应，都要及时，还要最好的，不可怠慢了。”


    贾环大喜，有贾母这句话，那可就保险多了。


    辞了贾母回到梨香院，还没进正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嘶嘶哈哈的声音，贾环心道要坏，推门进去，果然看见顾青锋在吃自己的芋头。


    贾环很是意外，顾青锋平时可不是这个形象。见到贾环推门进来，魏大凡都觉得不好意思：“贾兄别见笑。顾兄这，唉，你自己说吧，我是给你圆不过来了！”魏大凡以手遮面，无脸见人。


    顾青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贾兄别怪我啊，我打小就喜欢吃芋头，刚才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你离开我就没忍住，这等你回来再吃，肯定过了火候了。”


    贾环乐了，这样的顾青锋总算有了些烟火气，当下也凑到火盆旁边，问道：“还剩几个？你可别说都吃完了啊！”


    顾青锋擦了擦嘴，拿火筷子拨了拨火盆，数了数，说道：“还剩下三个。”


    “谢天谢地！”贾环赶紧伸手捞了一个，笑道：“幸好顾兄还给我留了几个。”


    那边的魏大凡也坐了过来：“贾兄不知。你还没走，这家伙就在往火盆里瞄了。”


    外面的彩云推门进来了，贾环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准备好了？”


    彩云笑着回道：“是呢三爷。那是现下摆饭？”


    贾环赶快吃掉手里的芋头，说道：“摆饭吧。再把咱们年前存的秋露白取来。”


    彩云赶紧出去安排了，稍一时，几个小丫头就飞快地过来把饭菜摆好，贾环就招呼道：“魏兄、顾兄，咱们吃饭！”


    大观园里面，已经快闹作一团了。贾宝玉被痰迷了心窍的消息已经传开，众人都纷纷过来怡红院这边。


    消息传到了外面，贾母也赶忙扶着鸳鸯赶了过去，赵姨娘则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心中得意非常：“让你们再得意！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好了！”


    周瑞家的心急火燎地去了外面，找到了周瑞，喊道：“当家的，快，去请个郎中去！”


    周瑞却很是诧异：“好好的请什么郎中？”周瑞家的就赶紧把事情大概讲了一下，周瑞唬得赶紧套了马车就出去了，这可是不得了了。


    怡红院里面，贾宝玉还是傻呆呆的样子，王夫人有些后悔说那些狠话，现在也只是一个劲地哭。


    外面贾母的声音传来了：“宝玉，宝玉，我的心肝儿！你怎么着了？”等到她进来看到贾宝玉的样子，也不禁老泪纵横：“我的宝玉哟！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你哥哥好好的就没了，你要是再成这个样子，可让老婆子怎么活哟！”


    听到贾母哭贾珠，王夫人就更伤心了，那可是她最有出息的儿子。下人们听到贾母的哭诉，都纷纷噤声。贾珠的死因到现在为止都是讳莫如深，除了几个年长的婆子之外，其余新来的丫头们都不知道，也没人敢去问。


    那边贾母哭了一通，又红着眼冲着王夫人说道：“这青天白日好好的，你是发什么疯？又来吃哒我宝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子？”


    王夫人红着眼睛回道：“媳妇不敢。只是宝玉现在书也念得不像样子，媳妇心里着急。”


    贾母拐杖顿地，铿然作响：“你心里急也得慢慢来。这个年纪的小子，有几个有出息的？偏就你急了不成？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不读书又能怎么样？还能短了他的吃喝？”


    王夫人心中发苦，她终于体会到了贾政的心情。当初贾政动不动就要对贾宝玉行家法，她还拉着贾母一起拦着。现在她心中懊悔，应该让贾宝玉同贾政一道上任去，在他老子身边，终归可以多用点心。没想到自己的慈爱，反而害了他。


    但贾母的话还是要回的：“眼看着环哥儿都去会试了，宝玉眼下，唉，母亲，将来我和他爹要是都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他啊！”


    这种假象早晚要被打破，与其被外人打破，还不如自己先说出来。贾母也愣了，王夫人的话很是有些道理。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环哥儿是个有出息的，但一向不与宝玉亲善，反而和贾琏那边关系极好。一旦将来分开另过，她不用想也能知道结果。


    贾琏自不必说，爵位肯定会落在他的头上，而且他早早就已经可以独立承担一些事情了，所谓成家立业，在他的身上已经初见端倪。


    贾环也不用担心，就算考不上进士，一个举人功名也能保得他一生富足，更何况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冲击进士功名，将来说不定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贾珠虽然早早去了，但贾兰却听说读书极为用功刻苦，眼下看来，考取功名也很有希望。


    但贾宝玉，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招招摇摇地过自己的小生活，进取心是半点皆无。要是真等到分了家，即便能分到大头，能不能保住这个家，都是个疑问。


    想到这里，贾母也不禁老泪纵横。


    外面忽然有了声音，原来是周瑞家的带了郎中过来。


    见到郎中，王夫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夫，请一定治好我儿子！”


    那郎中五十余岁，颇为干练的模样。路上他已经知道了大概的状况，现在见到贾宝玉这个样子，心下已经了然。


    只见他拿出几根银针，在贾宝玉额头，脖子上扎了几下，然后朝着贾宝玉的后背猛地一拍，贾宝玉脸色发紫，忽然用力咳嗽了起来，然后吐了口痰，整个人就颓然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嘴里喃喃地说道：“妹妹……”